第十六章(第3/6頁)

沒有人答應她,屋裏靜極了,靜得可怕,她似乎被這寂靜激怒了,一腔怒火不知從何發泄,目光落在炳華的信上,她不敢再看它,也不想再看它,不看!永遠不看了!她這麽想著,下意識哧哧地兩下,就把信撕掉了,撕碎了,一堆廢紙片白茫茫地散落在桌上,地上,刺得她眼痛,她又把它們攏起來,重新放回到抽屜裏,嘩啦一下關上,上好鎖,生怕它們再跑出來似的。然後,她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外面,久久地不動,任憑淚水一串串無聲地順著臉頰湧流,它們像大雨般地澆下來,讓她整個身心感覺就像在雨中沖淋,整整一個小時,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很久,心情漸漸平靜後,她才說了一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炳華,我為自己向你道歉:對不起!她深深自責,然後又重新坐下,把那封撕碎的信取出來,一點一點用膠水粘拼,還它原來的樣子。至今,它仍然裝在那個信封裏,她不敢輕易再把它取出來,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出什麽傷炳華心的事。

病房門是開著的,他背對門,站在窗子前。

這是人們所說的報應嗎?是的,我對不起你,炳華!假如人在天有靈,就該知道我後來有多愛你,多離不開你。你說得沒錯,過去,我是不愛你,心也不屬於你,可我從沒對不起你,沒有背叛過你,沒有對你不忠。如果要說不忠,也是心靈的不忠,肉體上沒有不忠。但心靈的不忠是不是更可怕?蘇晴說不清楚。要是炳華活著,她想,她會對他解釋清楚,就是解釋不清她也會跟他討論這個問題,可是他沒給她這樣的機會。讓她這一生都為此自責和愧疚。炳華,我恨你,恨你不給我機會。也恨你留下這封信。你什麽都知道,你做好了和我分手的準備、隨時隨地,只要我提出,你就會同意……可你怎麽不說,你以為你這是大度嗎?你讓我選擇,你為什麽不自己提出來。你想做好人讓我來做惡人嗎?你這叫愛嗎?你愛我,幹嗎不愛到底?幹嗎要中途離去?你走了,還要留下這麽一封信來折磨我。你是想讓我一生不得安寧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你說呀,炳華!

她能從他的背影感覺他瘦了。她想起每次開會時,總會找個角落坐下來,從側面偷偷地看他。這是個英俊的男人,有著寬寬的前額,挺拔的鼻梁和一對杏仁似的眼睛,下巴從兩頰削下來,顯得有一點尖,幸好它的底部是平的,並且中間還有一條溝,使他看上去像個英文字母“W”,只是沒那麽誇張。他的手臂、手指跟他的身子一樣修長,無論什麽時候看見他,都站得又高又直,襯托得兩個肩膀格外平穩。從肩膀上往下看,會一點一點地窄下來,在腰間又細下去一些,仿佛有股力量從高處往下沖,停留在腰腿間,使他的步子邁得特別有力,也使得整個背影看上去更有英武之氣。她喜歡看他走路的樣子,透過軍裝,她仍能看見臂膀、胸肌、肩背上處處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就像黑呷山的山脊一樣,挺拔、堅韌、有力。當他甩手走起來時,能拉動著它們一起運動。有時,她真希望自己的臉能貼在他的背後,兩手抱住他的腰……

蘇晴在心裏喊出這句話時,感覺心裏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信裏——炳華用畫圖的工整字體書寫的每個字,全都刺痛她的心。如果說炳華的死,把她的心撕裂了的話,那麽,這封信是把撕裂的心再次擊碎。

想什麽呢?你走神了。她提醒自己,你是來看病號的。

也就是說,他還在做新郎時就做好了跟她分手的準備。炳華,你真可恨!

她站在門框下,有些著迷地看著,看得身上微微地出汗,仿佛站在太陽下曬著一樣。她真希望他一直這樣背著她,不要轉過身來,或者,在他轉過身來前,她悄悄地離開。

看完信,蘇晴沉默了很長時間。她奇怪自己為什麽沒有痛哭,也許因為所有的眼淚都留在了炳華離去後最初的三個月裏,而現在,她心如死灰。從時間上推算,他寫這封信時她還沒懷上小魚,是他們結婚不久的事。可以想見,當時他是經過怎樣的深思熟慮,又怎樣的痛苦折磨後才提筆的,原來,他早已悄悄地走進過她的內心世界,翻看過她隱藏在私密空間的那些東西,所以,他才會寫下這樣一封信。

就在她想悄悄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回過身來,四目相撞的一刹間,她看見另一雙眼睛裏分明燃起兩朵火花,簡直不敢相信。她眨了一下眼,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再定睛看時,它們已不見了。依舊是上級對下級那麽一種目光。她有些不信,想把那兩朵小火花找回來,可它們真的不見了,他不高興你來嗎?她倒吸了一口氣,感覺心裏翻起一種很深很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