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7頁)

淩立搖了搖頭,繼續說:我比你了解他。他是個比我還固執的人,他認定的事,是不會動搖的。只要你不離開基地,他是不會離開的。當然,你離開了,他也不一定會離開。你不離開,對他起到的只是加固的作用,不是決定性的作用。他這個人,是不會輕易被別人左右的。你只能受他的左右。如果你心甘情願受他左右,你就能過得很幸福。但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誰都不肯讓步,誰都堅守著自己那一點點東西,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最要命的東西。記得有一次吵架,他嚴厲地質問我,問我想幹什麽?你要我怎麽做才能讓你滿意,我都近五十歲的人了,讓我轉業到地方幹什麽去?我就是轉業回去,沒有了自己喜歡的事情,我會快樂嗎?活著會有意義嗎?說了這麽多,他都是從他自身的角度看問題、想問題,沒有一句是為我著想的。當然,他幹的是偉大的頂著天的事業。淩立把頭靠在幹凈的沙發椅背上,發出了一聲嘆息,他活著需要快樂和有意義,難道我就不需要快樂和有意義嗎?我們有各自的快樂和意義,但兩個人的偏偏不在一個點上。所以,我們只能各走各的路。說到最後,這次,淩立微微地喘了起來,連把話說完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有時會偷偷瞥一眼馬邑龍——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比司炳華幸福多了。不是嗎?一個這麽好的女人,一個如此可愛的兒子,個人前途光明遠大。一個男人有了這些,還缺什麽?

真該告辭了,蘇晴想,但淩立好像還不想讓她走,歇了一口氣,淩立又說道:我和他的緣分已經盡了,但我仍然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你好好地照顧他吧!

自他們進門後,馬邑龍臉上的笑像傘似的打開,沒再收起來。這屋子裏的空氣都是甜的,還帶著一股奶香。墻壁上的各種全家照張張都洋溢著“幸福”二字。真的,它們全都朝她撲來,以至於讓她不能擡頭,只好低著頭和龍龍玩耍,好像只有這樣,她才能對什麽都避而不見。

不!不!不!你可千萬別這樣想。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愛你!別的我不知道,這一點,我知道。真的。

他們倆一進門,龍龍就朝蘇晴咯咯地笑。蘇晴一伸手,他顛顛地跑過來,要她抱,一點不生分。但龍龍不知為什麽,不愛搭理司炳華,氣得司炳華把龍龍從蘇晴手裏搶過去,舉過頭頂,說你個壞小子,賈寶玉,眼裏只有女孩兒。說他的“壞話”,他也咧著嘴樂,露出幾個小乳牙,“咯咯咯”笑,像一串風鈴。這麽聰明好玩的寶寶誰不愛?蘇晴想,自己要有這樣一個寶寶多好!但這個念頭一鉆出,馬上又被她按了回去,你現在要孩子合適嗎?你能生出這麽好的寶寶嗎?他實在太可愛了,胖乎乎的,雙下巴,五官長得既像淩立又像馬邑龍,像畫報上的寶寶,讓人沒法不喜歡。

淩立笑著搖了搖頭,用一種看得很開的口吻說:這些對我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司炳華一聽說這個消息,拽著蘇晴就要去看他們母子。蘇晴跟著去了。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她聽說相愛的人能生出很漂亮的寶寶,他們的寶寶肯定漂亮可愛,可是,這寶寶像誰?他當父親是什麽感覺?他在淩立面前會如何表現?蘇晴知道自己這些想法很可笑,很愚蠢,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那什麽才是重要的?蘇晴想問,但沒有問。因為問一個從死神的鼻子底下走過一遭的人,什麽東西重要,是很可笑的事情。

這個消息,除了讓馬邑龍高興,第二個高興的人,恐怕就是司炳華了。

離開淩立家的時候,外面已是黃昏,仍舊刮著大風,人行道上到處是凋零的樹葉,它們被風攆得瑟瑟地跑,跑一會兒又停下看一看,不知自己要去哪裏。蘇晴感覺自己也像一片葉子,不知道要往哪裏去。滿大街飛揚著塵埃,充塞著汽車的噪音,但她都聽不見似的,她耳邊縈繞的仍是淩立的聲音,它們從周圍的嘈雜聲中一點點地突圍,頑強地往她腦子裏鉆;在她眼前浮浮沉沉的也不是大街上瞬間亮起的華燈,而是那只光禿禿的腦袋……很長很長時間,蘇晴都沒法把淩立揭掉假發的一幕從腦海裏抹去。

也是這時候,淩立來了,帶著剛會說話的兒子龍龍到基地探親來了。

接下來充塞滿蘇晴心頭的就是對他的怨憤。她無法理解,這個看上去責任感十足的男人,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不覺得太過分太不近人情太不人道嗎?他怎麽能這麽糊裏糊塗輕率地處理這件事?他怎麽這麽冷酷地狠下心來?這太不像他為人處事的風格了!蘇晴最瞧不上最鄙視的就是那些沒責任感的男人。眼下的他不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嗎?我要重新審視他!審視這個老婆得了癌症他卻毅然決然和她分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