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頁)

馬邑龍挺直胸脯,等著他們從樓上下來。

是啊,殘缺,馬邑龍正掂量著這兩個字,季永年又發話了:蘇晴過得怎麽樣?她這輩子不容易啊。我也算是看著她成長的,我還記得她剛來基地時小姑娘的樣子。現在已是上校了吧?

季永年和他的秘書下樓來了。

馬邑龍點頭說:是。

也是這時候,他聽到隱約的咳嗽聲,繼而又是說話聲。

還有個女兒?

昏黃的路燈,還沒來得及熄滅,天轟地一下醒了過來,透出一大片亮光。夜和晝的交替原來比火箭點火騰飛的速度還要快,就眨眼間的事兒。

是的。

還是睡不著,眼睜睜地看著窗戶上的天色亮了起來,索性穿衣下床,走出門去,直奔招待所。他要趕在季永年晨練之前,把他堵在門口。但他到得顯然早了,看看表,才五點一刻,他只好坐在台階上抽煙,煙頭一紅一滅,一紅一滅,腦子裏卻想著怎麽和首長磨嘴皮,他知道,只要耐著性子再磨一磨,老張的事還是有一線希望的。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季永年又接著說:我在這裏當家的時候,曾下決心要幫她再組建個新家!作為領導,一級組織,有這個責任啊!司炳華是個好同志,如果不是他犧牲……不提了,大清早的,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傷感!感情這種事,我們外人不好多插手,也不好勉強人家。她是你接來的兵,你對她應該比我還了解,了解就是基礎,有基礎就可以發展,你一個大男人,主動一點,別拿著那個勁嘛!不是我說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全有個通病,好講個什麽面子。面子真有那麽重要嗎?有時候,面子是會害死人的!它束縛你,這不行那不行,三下兩下,把好事也給耽擱了。在這個問題上,拿出你為老張辦事的勁頭來。人,有時候需要交流,如果你不說為什麽不能撤下老張,我就不會認為對老張的處理會影響到大局,還會認為就該這麽處理。這也是為他著想,畢竟出事的是他的兒子。一個人背著思想問題上崗,也是很危險的。咱們幹的都是細得不能再細精得不能再精的活,弄不好,手一抖都要抖出個大窟窿來。所以,你去找老張好好談一談,讓他必須先卸包袱,輕裝上陣,把任務完成好……

吸完最後一口煙,掐滅煙頭,又接著躺下睡覺。

馬邑龍猛然站住,用洪亮的聲音回答:是!

他索性又坐起來抽煙。

季永年細細地瞅他一眼,仿佛戴著老花鏡。瞅完,轉身又繼續快走:還有,你跟蘇晴的事,要抓緊,要革命和生產兩不誤!

這一個晚上,馬邑龍基本沒睡成覺,躺在床上,心一直懸著。那感覺哪是躺在床上,像是躺在發射塔架上,人整個吊在半空中,忽悠來忽悠去的。

馬邑龍手並不放下,而是敬了一個長長的軍禮。

馬邑龍怔了幾秒鐘,無奈地擡起右臂,敬完禮,說,首長,那您早點休息吧。轉身退了出去。

每次看見火箭那一瞬間,心裏是一種什麽感覺,他難以用言語形容。這老夥計真威風,它躺著的樣子比站立時還要高大,也許是室內空間小,這老夥計又碩大無比的緣故。它真讓人提神!不論他多疲倦,多委頓,多打不起精神,一旦看見它,全身筋骨會驀然舒展,仿佛想要再往上躥一躥。如果伸出手,拍拍它,指頭挨近它,周身就會熱起來,像有股溫泉注入體內,湧上心頭的是那樣一股柔情。這時候,他就想對它說點什麽。誰都知道它是冷冰冰的鐵家夥,無知無覺。他從來不這麽認為。在他眼裏,它有血有肉,通上電之後,它就是活的,它甚至比血肉之軀更講情義和信譽,比人更聽話,更好打交道,它從不背信棄義,它從來都是按你們所設計的軌道飛行。有一次就在點火起飛二十秒時,起爆了,險些把發射場變成火海,但它還是搖來擺去地走了一段路,才自毀身亡。自那之後,人們的腦子可清醒多了,明白多了,人人都知道把“質量”兩字,掛在頭頂上,當政治,當責任,當生命。後來,這夥計的運氣就好多了,也順利多了,從此,沒再出過什麽大事。

季永年有些不高興了:你這個馬邑龍,糊塗!政治上尤其糊塗。這事兒我已在會上定了,先這麽辦!你要沒別的事,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他站在它旁邊,又拍了拍它,那樣子仿佛前世和今生都跟它有緣。他願意看它出生,看它成長,再聽它吼叫,像一支從投槍手中擲出的長矛,曳著火,帶著響,向茫茫的宇宙紮去!

馬邑龍挺直腰背:知道,首長,我正是為了這次任務的順利完成,才來為他打這個保票的。

他正出神呢,忽然聽到有人喊叫,擡眼望去,是張高工正追在一個毛頭毛腳的小夥子後面喊:慢點兒,慢點兒,你這麽晃悠該晃出毛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