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言之有界

“這範司諫真是越來越壞了。”

連喊幾聲“反對”的張斐坐了下來,喝了口茶水,不免吐槽道。

許芷倩輕輕一笑,揶揄道:“還不是跟你學壞的。”

張斐佯怒地瞪她一眼。

範純仁最後那個問題,是在他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這擺明就是要提醒大家,王安石這麽幹,就是為了保護他的新法。

從道德層面來說,這就是在耍流氓。

但這又是律師最為常用的招數,張斐就曾用過幾回,最初也使得範純仁非常憤怒,覺得怎麽能這卑鄙。

如今……嗯……真香。

但不得不說,這一番問話,確實給予王安石極大的壓力。

“呼……”

隨著一聲粗重的喘氣聲,王安石緩緩從證人椅上站起身來,又邁著蹣跚的腳步,走向他這一生的死對頭,司馬光。

其實他是不想的。

等到王安石坐下後,司馬光就如同王安石的仆人一般,是左顧右盼,是焦慮不安,朝著空氣吩咐道:“快快快,快去那塊帕子給咱們王大學士擦一擦,再遲一點,他臉上的汗,都快將他臉上的汙垢給沖刷幹凈了。呵呵呵……!”

說到後面,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司馬光,都快笑得前俯後仰。

王安石是面無表情。

這回他認了。

他不狡辯了。

他自己也認為,自己方才的回答,簡直就是糟糕透了,完全被範純仁給拿捏,得虧後面張斐幫他給翻回來了,否則的話,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就沒法辨。

等到司馬光盡情嘲諷完後,王安石才開口道:“什麽時候,咱們兩個變得被人欺負了,就只能互相諷刺取樂。”

此話一出,司馬光不禁一怔,臉上的笑容是逐漸消失,面色嚴肅道:“是呀。你說咱們兩個參知政事,為什麽會坐在這裏,被一個珥筆和一個司諫,肆意戲弄,還只能以苦作樂。”

言罷,二人默契的對視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

王安石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道:“這司諫倒是好說,咱們有得是機會教訓他,關鍵是這珥筆不好辦啊。”

司馬光深表贊同地點點頭:“說的是呀,那小子滑頭的很,平時對我們是畢恭畢敬,只是在公堂上囂張跋扈。”

王安石道:“但是在公堂之上,我們可能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司馬光嘆道:“可惜幾番舉薦他入仕,他都給拒絕了,總不能押著他入朝為官吧。”

話一出口,二人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得,又默契的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的露出一抹陰森森的笑意。

……

而堂上稍作休整後,這第二位被告宋敏求,終於上得堂來。

被人遺忘的另一位被告蘇軾,已經是目光呆滯,面如死灰,他知道,他的公堂之旅已經到此為止,嘴裏嘀嘀咕咕道:“假的!全都是假的!這只是一場戲,他們是在利用律法做戲,他們在褻瀆律法……一群無恥小人。”

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

不過沒有人在乎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敏求身上,都顯得非常緊張,王安石、司馬光都招架不住,這宋敏求……

反倒是範純仁、蘇轍是一臉輕松。

張斐突然站起身來,“宋先生,可否說說這月初三晚上所發生的事?”

宋敏求點點頭,“當天晚上我與幾位好友相約在潘樓喝酒,席間聽到蘇子瞻在談論關於小報的禁令,我對此深表認同,於是便記下蘇子瞻的言論,然後命人抄錄成小報,偷偷放在各大酒樓的門前。”

張斐瞧了眼文案,問道:“我可否這樣認為,宋先生自己也非常反對關於小報的禁令。”

宋敏求點點頭:“可以。我是非常反對,就算當然沒有聽到蘇子瞻之言,我也有打算發小報,以此來表示對禁令的抗議。”

張斐又問道:“你是從蘇子瞻口中得知小報禁令一事的嗎?”

宋敏求搖搖頭:“不是,當日下午我就知道此事,當晚我們相約,也就是在談論此事。”

張斐道:“但你是否清楚的知道,王學士的所憂?”

宋敏求點點頭:“知道。”

張斐道:“但是你仍然反對。”

宋敏求點點頭。

張斐問道:“為什麽?”

宋敏求道:“因為我生平非常喜歡收藏書籍,雖藏有許多孤本,但也有不少寶貴的書籍遺失了,也許再也找不到了,故此本人非常贊成將文章印刷在小報上面,如此一來,那些經典文章和詩詞集就傳承下去。此乃我華夏最為寶貴的財富。

至於王介甫所憂,那純屬是……!”

話說至此,他是嗤之以鼻,然後清楚地吐出兩個字,“惡政。在我看來,此與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並無兩樣。說是禁止在小報上議論時政,但若真讓他得逞,這會使得整個文壇都噤若寒蟬,無人再敢議論時政,也無人再敢寫有關於時政的文章,當然,也無人再敢反對他王介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