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鳴泉走上前去,俯在太子耳邊,向他說了兩句話。聲音極低,連裴明淮都沒聽清楚。只見太子陡然變色,雙手竟然發起抖來。沈鳴泉走回原處,道:“各位,還有沒有什麽想問在下的?在下知無不答。”

裴明淮道:“余管家也是死士,對嗎?”

“不錯。”沈鳴泉道,“那蠱蟲另有引蟲,李楓死時給了他。引蟲他那時候就吞了下去,必須要他死,才能取出來給楊甘子。我們也不願這般做,但他心甘情願。所以也並沒有什麽人殺了他,這是他自己選的。”

慶雲問道:“那為何要把他掛在水車上?”

沈鳴泉看了她一眼,道:“其實這事變成這樣,都怨鳴玉。她念念不忘家族的仇怨,日日夜夜都記著,才會不顧一切地對明淮下毒,壞了大事。雖說明淮運道好,不曾被她毒殺,但也立即要召侯官前來,還不許我找外人來在家裏幫忙,一個也不許進,一個也不許出。我頓時亂了陣腳,好在柯羅精細,早已想好了後著,讓我們依計準備,以備不虞。現在這後著,就不得不用了。原本,於藍是不必死的,甘子本尋了一個同族,就在山上,諸般蠱法都已預備好,只要她能將太子殿下哄到那處便是。但出了這等事,不管是景風公主還是明淮,都決不會讓太子殿下與她獨自外出的。我們只能用那另一個法子……”

裴明淮道:“是要一個女子立時以心血飼之,對不對?所以於藍她……”

沈鳴泉低頭,半日方道:“不錯,甘子一取到蠱蟲,便去了於藍房中。待得我跟太子殿下喝完酒離開,甘子諸事已畢,我才去把於藍……”

他說不下去,裴明淮自然也問不下去。沈鳴泉啞聲道:“柯羅勸得你明淮去見阮尼,才算是舒了一口氣。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輕易就死……”

慶雲卻道:“你府上也有別的丫環,用別人不行,非得你妹妹?”

沈鳴泉凝視她,道:“公主,別的人,那便不是人嗎?”

慶雲怔住,沈鳴泉道:“我家裏的下人並不知情,為何要他們作替死鬼?我們願意以命相殉,那是我們自己的事,為何要連累旁人?”說罷對太子道,“殿下,我家裏的人,真是一個都不知情。求你看在你我昔年的情份上,恕了他們。”

太子苦笑道:“你一去經年,這次為了來見你,求了父皇多少次,你卻如此回報於我。”

“我沒有不把太子當朋友。”沈鳴泉道,“昔日我剛到京都不久,因為父母慘亡,一直郁郁寡歡,都是太子拉我去打獵遊玩,各種勸慰,我是真記得的。我可以不計家恨,但……我們不能不替黎民蒼生想一想。”

裴明淮笑了一聲,道:“你說不傷無辜,可是你們殺了長孫浩和長孫一涵!”

沈鳴泉道:“他們父女二人,本來所知有限,也並沒打算殺他們。但一涵知道了一些不該她知道的事。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殺了她。”

裴明淮怒道:“殺便殺了,為何那般殘忍?你們是在逼供,對不對?逼供未果,才悶死她的?你還有臉說你們不傷無辜?”

沈鳴泉不語。景風道:“逼供?長孫一涵知道了什麽?”

“她知道的事,是件大得能翻天覆地的事。”裴明淮道,“我們都見著沈家滿園伊蘭,卻不知這就是大魏幾位皇帝駕崩的源頭!烈祖和太宗兩位皇帝都因寒食散崩歿,卻沒人知道他們其實是被別的毒藥慢慢暗害,而這毒最重要的一味就是伊蘭,花果皆為劇毒之物!”

太子、景風、慶雲三人齊齊變色,沈鳴泉臉色卻十分平靜,微笑道:“你倒是聰明得很,連這點也想到了。”

裴明淮冷冷地道,“從烈祖開始,身邊侍候的禦醫便有李氏一族。這幾年到沈家的禦醫從來沒斷過,你們如此處心積慮,想必為的就是依烈祖和太宗崩殂之狀,加害當今天子。長孫一涵發現了這件事,大約還偷走了一些煉制好的毒藥,才慘遭橫禍!”

太子怒道:“這李氏好大的膽子,一定將他們千刀萬剮!”

裴明淮望向沈鳴泉,問道:“真是你殺了老師?”

沈鳴泉長嘆一聲,道:“我的事情遲早會敗露,爺爺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早死,還少受些累,也體面些。”

裴明淮答不出話來,景風跟慶雲也怔在那裏,相對無言。沈鳴泉慢慢地走出了花廳,笑道:“你們可知道,為何爺爺要選這個地方隱居?”

景風道:“為什麽?”

沈鳴泉笑道:“因為這個地方,特別像我們老家的屋子,四周都種著竹子,也有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來。溪中有一架水車,水漲起來的時候,便悠悠地轉起來……”

裴明淮記起沈信書房中那幅字,只覺淒然。只見沈鳴泉又笑道:“百裏不見人,草木誰當遲?蓼蟲不知辛,去來勿與咨!你們造的孽,你們自己卻不以為意,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