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5頁)

他突然記起了,就在丁小葉的屋子裏,窗上貼著的窗花,也是對對並蒂,鮮艷如火。那黯淡破舊的小屋,大約也只有那並蒂窗花,鮮艷明媚了。

丁小葉手上那只金絲鐲,上面絞纏的花樣,歷歷在目。

一刹那,裴明淮是若有所悟,卻又不願深想下去。

韓朗擱了筆,準備洗手。裴明淮看他身邊放了一盆熱水,微微冒氣。另一盆卻是雪水,盛在青瓷缸中,寒氣直冒,裴明淮看著都覺得冷。韓朗看出他的意思,便道:“酥油易化,要在上面雕刻繪畫,得先把手在雪水裏浸過。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裴明淮看他一雙手,骨節都發紅突出,知道所言不虛。“那丁南,就是這樣子,凍掉了三根指頭?”

韓朗看了他一眼。“裴公子見過丁南的屍體了。”

他這句話,無頭無尾。裴明淮立刻便知道,這韓朗已經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怎麽看,丁南的斷指,都不是凍掉的,而是被利器削掉的。

韓朗笑道:“既然明淮開口問了,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罷。”

裴明淮聽他這麽說,便知其中有文章。韓朗道:“那一日,我兄長去看丁南,他染病在身,已經久矣。兄長遲遲未歸,我便去尋他……我才穿過佛堂,就聽得丁南的聲音,說道:這樣,師兄,你可放心了吧?跟著便是我兄長一聲驚呼……”

他卻不說下去了,裴明淮等了半日,耐不住問道:“然後呢?”

“……過了良久,才聽見我兄長說道……既是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好自為之,師弟,以後斷斷不可……”韓朗搖了搖頭,眉頭深蹙,似乎也極之不解。“過得片刻,我兄長便走了出來,一見我便吃了一驚,忙叫我離開。我一眼瞥到了地上三根斷脂……”

裴明淮道:“不曾問過他發生什麽事麽?”

韓朗緩緩搖頭,道:“我問了,我兄長卻十分鄭重,告訴我,若是聽到什麽,也一概忘掉,否則,後患無窮!”

裴明淮重復道:“後患無窮?”這四個字,份量可不算輕。

“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我不知道。”韓朗緩緩道,“但是,從此之後,丁南對我大哥言聽計從,卻是實情。”他不再說下去,只把自己的雙手,深深地浸在那缸雪水之中。裴明淮怔怔看著他把手自雪水中抽出,略微活動了片刻,又拿起了畫筆。

裴明淮心中疑竇叢生,諸緒紛呈,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他看韓朗在那裏細細描畫,忽然問道:“這並蒂蓮應該畫作什麽顏色?”

韓朗道:“粉色。”

裴明淮道:“可我在付修慈屍體邊看到的,卻是又有粉色,又有紫色。難道並蒂蓮也會生出一對不同的顏色的花?”

韓朗笑道:“是麽?若是開出一對不同顏色的,倒也別致。”

裴明淮便問道:“那另外一株現在何處?”

韓朗一怔,道:“另外一株?自然還是在原處了。吳大人的手下,把那耳房給鎖了,不讓人進去。若是明淮你要看的話,那我就去找鑰匙。”

“韓二叔,付修慈這個人,你怎麽看?”

韓朗正低頭在找鑰匙,聽得裴明淮這般問,微微一怔。“他?我大哥不是已經對你們說了?我如今自然也不須瞞了,他是我哥哥的兒子,也是我侄子,我也把他當子侄看啊。”

“我是說……他知不知道他母親的事?”裴明淮問道。

韓朗嘆了口氣。“雖說我們都不會提起,但他多少該知道吧?畢竟,他被人收養了好些年。凝露,唉,她死得實在是慘。我多年來都沒法忘……”

裴明淮道:“韓二叔似乎對她頗有好感。否則,又怎會為她而忤逆父親?”說罷看了韓朗一眼,道,“韓二叔一直沒娶妻麽?”

韓朗大約不曾料到裴明淮突然問到這個,一怔道:“不曾。”又是一笑,道,“我啊,跟我大哥不一樣。”

二人走到了那間耳房門口,韓朗開了鎖,又推開了門。那日發現付修慈屍體,便在此處。吳震的手下,早已將屍體擡走了。

“明淮,你為何想看這株並蒂蓮?這跟我畫的,一模一樣啊。”韓朗道。

裴明淮搖頭道:“不一樣。”

兩朵並蒂,色澤嬌柔。並蒂花,原本是兩朵同色,同生一枝,才能稱為並蒂。可是,眼前的這兩朵花,卻是一紫一粉。雖說紫色靜雅,粉色嬌艷,卻終究不是一色。

韓明道:“你是說顏色?顏色不同,這並不奇怪。並蒂蓮二朵異色,還屬異品哪。”

裴明淮搖頭皺眉,凝視那朵並蒂蓮,半日,道:“韓二叔,瓊夜在哪裏?”

韓朗長嘆一聲,道:“她在旁邊殿裏面上香,你去看看她吧。”

瓊夜正跪在彌勒像之前。她一身素衣,黑發如雲,頭上只插了一支發簪,簪頭鑲了一顆珍珠。她自己便似一枝白梅,殿中雖無梅花,卻似寒香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