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琸之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他一貫如此口無遮攔,但也有分寸,從不講世家女子。否則要是不慎說到哪位交好世家子的親眷可怎麽好?
至於說那些得勢新貴家中的女子, 通常不必擔心, 因為士庶很少通婚, 偶爾聯姻, 就沒有被人遺忘的。竇夫人確實是士族出身,但竇家沒落, 他的好友裏可沒有竇氏子弟。
所以當他對齊國公的女兒出言不敬, 惹得崔成德動怒時, 他是真的摸不著頭腦。
王琸之連動都不敢動,小心問了句,“崔五,你怎麽了?”
崔成德揚起一邊唇角,他笑著, 眼神發冷, 似乎在壓抑著什麽,而後陡然變臉, 將案幾上的茶碗往墻上一砸, 宛如被激怒的豹子, 隨時都能傷人。
他目光緊緊鎖住王琸之,沉聲告誡,“隨意品評女子, 王琸之,你的德行呢?”
一同品茶作詩的幾人見事不對, 怕將事情鬧大,連忙上前勸阻, 崔成德卻甩開旁人的掣肘,冷眼看著王琸之道:“小人行徑,陰暗鬼祟,半點風骨不見,吾不屑與之為伍。”
說完,他拂袖離去,一點面子也不留給王琸之。
旁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麽突然就鬧成這個樣子。
王琸之更是冤枉,他都不明白崔成德為何如此氣憤,他又沒有說崔成德妹妹,簡直是莫名其妙。
崔成德離開後,步履匆匆,坐上了牛車。他的隨從還驚訝於自家從來都是冠服端嚴、閑情逸致的郎君怎麽突然變了一副模樣,但崔成德緊接著說的話,讓隨從沒有閑心去想這些。
因為崔成德讓他速速駕車,跟著齊國公府的馬車。
這條路,若是不出意外的話,該是要進宮。
崔成德心裏焦急,雖只是匆匆一瞥,但那面容和神佑足足有九分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兩人之間的神情。
他的妹妹崔神佑謙順柔韌,而方才見到的女子卻神情堅毅,眼睛有神。縱然是相似的容貌,可身上的氣質卻判若兩人,也正是因此,讓崔成德心中還有疑慮。
但他忍不住思量,據說這位被聖上親封的衡陽郡主,並非齊國公夫婦的親生女兒,而是回並州的路上認下的,不但救了竇夫人,後來並州幹旱,也是她祈來雨。若論時日,倒也勉強能重合。
可崔舒若真要是自己的妹妹崔神佑,是怎麽從隨州逃脫的?既然逃脫為何不回本家,不來尋他,大半年沒有音訊。而且他的妹妹怎麽可能會祈雨呢,他記憶裏的崔神佑溫柔素雅,因為常年待在本家老宅,性子小心謹慎,恪守規矩,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絕沒有這位衡陽郡主的風采。
難道是她有何奇遇,是了!
崔成德想到了流言裏說這位衡陽郡主曾經夜夢仙人,被仙人收為弟子,傳授仙術,許是因此連性情都變了。
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崔神佑……
一貫沉穩的崔成德只覺得胸腔湧起一股歡喜,暗自期待起來。他的親阿娘永嘉公主為妹妹取名神佑,就是盼望能有神明庇護這個可憐的孩子,也許……當真應了她的名字。
他的妹妹命不該絕。
在崔成德思潮起伏時,被不斷催促快些的隨從終於堪堪追上齊國公府的馬車,可她們已互相攙扶著要入宮,崔成德落後一步,僅僅能瞧清崔舒若的側影,瓊鼻明眸,膚色凝白,赫然就是自己妹妹崔神佑的面容。
他想上前一步,卻被侍從攔住了。
“五郎君,此乃齊國公府的竇夫人,齊國公遭太子欺侮,又逢天雷作證,她們怕是進宮求公道的。這可是一灘渾水,您貴為崔氏子,萬不可在此時進宮。”
侍從規勸的話,讓崔成德從見到和妹妹一模一樣面貌的人而激昂失措的心緒中脫離出來,他瞬間清醒。他除了有崔神佑兄長的身份,更是崔氏嫡系,是崔氏家主的嫡長子,他肩負崔家重擔,一舉一動都會引人揣測。在情況未明時,他絕不能擅自入宮,若是被牽扯波及……
旁人只會認為是崔家要準備站隊了。
他絕不能如此。
崔成德深深的望了眼崔舒若漸漸淡去的身影,松口道:“去附近的茶肆,你留下盯著,一旦有何事,立即回稟。”
而後,他命人將他從宮門駛離。
坐在茶肆內的崔成德,在沒有了往昔的悠閑從容,他皺著眉,目光頻頻向外望。如月色般皎潔的他,腰佩玉墜,如切如磋,和周遭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引得旁人頻頻偷瞧這位滿名建康的貴公子,但他分不出絲毫心神在意,只不斷的想崔舒若的處境可還好?
被他記掛的崔舒若,已經跟著竇夫人走到了光順門前。
她和趙平娘一左一右的攙扶住竇夫人,沉重碩大的八支金鈿釵將竇夫人襯得愈發疲倦悲傷,仿佛難過到已經撐不住頭頂的重量。竇夫人拿起鼓槌,一下兩下,敲起光順門前的登聞鼓,厚重沉悶的鼓聲回蕩在高聳的宮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