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猶憐草木青(1)

折綰跟於媽媽鬥了很多年, 圍繞著川哥兒的衣食住行鬥智鬥勇,曾經暗地裏也跟素膳一起罵過她,“這個老虔婆!總是在川哥兒面前駁我的面子!”

有一次鬥得厲害了, 她大著膽子去跟嫡母道:“她這般教導川哥兒,將來是要出事的,母親, 你換個婆子給川哥兒吧, 他過於聽於媽媽的話了。讓一個少爺聽奴才話, 這是要害了他的。她懂什麽呢?”

嫡母卻饒有深意的笑著道:“你們都是為了川哥兒好, 你不要著急,等他長大了, 自然就懂得誰是真心的。”

折綰沒有辦法, 只得回去。她是個反應慢的性子, 等輾轉難眠到深夜的時候才琢磨出嫡母的意思:她也不過是沒見識的庶女罷了。她又能懂什麽呢?

她跟於媽媽差不多, 比的無非是誰對川哥兒的真心更好。

折綰一時之間覺得羞愧難當,一時間又覺得委屈得很。她當時就很想對嫡母道:不要她管的話, 你以為是誰管呢?刕鶴春嗎?

他整日裏沒有半點耐心啊,他其實不怎麽管川哥兒的。

但她也不敢再去對嫡母說, 如此這般渾渾噩噩過了多年, 她終究還是輸給了於媽媽。

但如今, 折綰看著於媽媽爬在地上的樣子,看著川哥兒大哭大叫護著她的背, 看著她哭喊著向自己求救的狼狽,非但沒有爽快, 反而就在那麽一瞬間, 倒有一種釋然擴散在心頭。

哦,原來, 我以前竟然跟她爭過那些令人恥笑的東西。

燈光細微搖晃,混著不白不黑的天光,她越過於媽媽,越過川哥兒,越過刕鶴春,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了。

刕鶴春站在一邊,不斷的揉太陽穴:“你難道還要幫這個惡奴做主麽?”

折綰沒有回他。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宋玥娘。

她當年的“輕舟已過萬重山”,是不是跟如今自己這種感覺頗為相像呢?

折綰唏噓起來,讓於媽媽先離開,“抱著川哥兒去我屋裏等著。”

刕鶴春也沒有落她的面子,他看著川哥兒哭成那般,自然是心疼的。她給了台階,便下得順當,只是依舊惱怒川哥兒為個奴才擋罰。他恨鐵不成鋼,“都是給這些奴才教壞了!”

折綰靜靜的看著他,坐著看,因兩人離得遠,竟然也能平視。

他罵人,她一句話不說,目光平靜,好像他在無理取鬧一般。這更讓刕鶴春難堪。他燃著怒火看向折綰,卻又在下一瞬間恍惚起來。

天光還沒大白,折綰籠在燈火之中,有一瞬間好似看見了阿琰。

阿琰就喜歡這般坐著,笑吟吟的跟他道:“鶴春,下回不要再帶著越王去了,越王妃說,你要是再敢帶著越王去花樓捧戲子,她就敢帶著我也去捧個角。”

而現在,折綰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用目光靜靜的看,他就好像聽見她在問:“你以為長姐是真菩薩還是假菩薩呢?”

刕鶴春想要回一句:“阿琰大度,我也不曾納妾。”

但這話他又說不出口。

他更不敢深想。越王跟他突然鬧掰,心裏肯定是頗有記恨的。可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來,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是他嘴巴說了幾句門客不好的話。

所以他都開始修嘴功了。

他也惱怒自己當時怎麽就說了那麽幾句不好聽的,可說的時候也沒在意,這麽久的事情了,越王還記恨做什麽?要是不喜歡他說,他就不說了。

而後就想到阿琰。越王如此,那阿琰呢?

這句真菩薩還是假菩薩讓他想了一晚上。一會兒,他覺得阿琰不會像越王這般小心眼,他們是心心相印的恩愛夫妻,他也對阿琰很好,阿琰每日都是歡喜的。一會兒,卻又覺得越王妃那般惱怒,阿琰為什麽不惱怒呢?

她若是惱怒了,為什麽要藏起來,要是跟他直說,他也就不會再去那些花樓。

刕鶴春遲疑,懷疑,最後一口氣憋在心口,半天沒話說。

折綰也沒了興致坐下去,她今天還要去越王府,但刕鶴春總是為她多事,便又要去見於媽媽。

她站起來:“你去上值吧,我也有事情要做。”

她率先出門,刕鶴春愣了許久才匆忙而走。

再不走,便來不及上朝了。

……

於媽媽抱著川哥兒等在正屋。她渾身顫抖,一半是害怕,但如今冷靜下來了,更多的是惱羞成怒。她在折綰面前丟臉的次數越來越多。

川哥兒依舊在哭,但聲音少了很多。他惶恐的看看外頭,母親還沒有回來,但父親已經沒有怒喝聲傳來了,也沒有再來打於媽媽。

他很是沮喪,知曉自己又闖了禍。等折綰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情不自禁的從於媽媽的懷裏下來,急切的走到折綰的面前,“母親——父親還在生氣嗎?”

折綰還是往常溫和的語氣:“沒有。他是心裏有氣,遷怒於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