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如此冰冷客氣地丟了兩個字,商明寶一愣,卻並不生氣。

“你心情不好?”她叫住他,並自動為他不同以往的冷漠找好了答案:“剛剛那個……是你爸爸?你們吵架啦?”

向斐然指尖掐煙,聞言露出玩味的一抹笑。

“妹妹,”他好聲好氣地叫她,但目光裏的距離卻十萬八千裏:“你好像沒有資格管我閑事。”

商明寶愣住,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那種獨屬於她的天真、不設防的笑凝固在臉上。

他好像一點都不歡迎她的回來,不意外,不驚喜,也不關心。

空白的茫然過後,商明寶局促起來,視線經不住他冰冷的審視,狼狽地垂到了自己的腳尖,“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

向斐然截斷她的語無倫次,將煙在墻上按滅了:“回見。”

他擡步即走,經過商明寶的身邊也未曾留意她一眼。

商明寶努力忍住顫抖,大聲喊住他:“向斐然!”

彼此都沒想過,她第一次叫他全名會是這種情形。

向斐然背影稍頓,等她的下文。

“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商明寶的嘴巴癟了又癟,眼裏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要不是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

這句話固然是故意說出來氣人的,卻也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向斐然無聲地勾了勾唇,開口時,聲音莫名地低啞了一些:“商明寶,這件事本來就不需要你這麽看得起。”

方隨寧洗完澡戴著幹發帽出來,一心想看那捧野花插瓶,卻沒想到兜了一圈人和花都沒找到。直到從陽台俯身看,才注意到後院草坪上那仿佛天女散花的一束,它們被如此輕易地丟掉,花瓣和漿果零落得到處都是,已經被正中午的太陽曬蔫了。

下了樓,見到商明寶沒事人一樣坐在院子的長條椅上,但什麽事也沒做,只是怔怔地發呆,連人靠近也沒發現。

“怎麽把花扔了?”方隨寧在她身邊坐下,將幹發帽拆了下來,以指為梳捋了捋半幹的黑發。

陽光晴好,將商明寶曬得反應很慢,半晌才回應道:“不好看,看厭了。”

哪是花不好看,分明是心情不好看。但方隨寧沒刨根問底,只當是這位豌豆公主公主心海底針,也沒想太多。

在樹蔭底下坐了許久,久到方隨寧的頭發都差不多被曬幹了,她跳下椅子,“好啦,我們去看看蘭姨的五指毛桃燉得怎麽樣了!”

向聯喬赴京參會,帶走了司機和助理,中午只剩她們兩個小姑娘吃。眼下快到十一點,菜應該備得差不多了,但兩人並沒聞到什麽鮮湯清香。進了廚房,她們辛辛苦苦拔回來的五指毛桃被晾在地上,一旁蹲著向斐然。

商明寶臉色一僵,腳步放輕。

她還沒做好跟他碰面的準備。

方隨寧“嗯?”了一聲:“斐然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又問:“蘭姨,怎麽沒燉湯啊?”

向斐然拍拍手起身:“你想毒死誰?”

蘭姨一直撫心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哎呦我的隨寧祖宗,你這哪是什麽五指毛桃,是斷腸草!”

“啊???”方隨寧被唬了一跳,也確實虎了吧唧的,不信,信誓旦旦地說:“不可能,五指毛桃我認識,你們少來演戲騙我。”

“鉤吻和粗葉榕混生的情況我以前教過你,你忘了。”

鉤吻是正式中文名,斷腸草則是本地人叫的俗名,從名字就能聽出來有劇毒。因為跟“五指毛桃”粗葉榕混生,在采摘時,不懂的人極易混淆兩者的根系,將鉤吻的根須也一起砍下來。

蘭姨不敢大聲,臉色白著叨叨咕咕:“冚家鏟哦……”

方隨寧則抱頭驚恐:“我草,死裏逃生?”

向斐然斜她一眼:“不用謝。”

方隨寧:“老天保佑,你是怎麽突然想到來看看的?”

“小姐,沒有人比我對這片山更熟,你們兩個……”他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帶到了商明寶,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能走到哪片地方,摘的是哪裏的粗葉榕,我比你們更清楚。”

商明寶被他視線一掃,表情和骨頭很僵,心卻很軟。

心想,要是你說一句軟話,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你。

“係啊係啊,”蘭姨補充:“幸好我跟斐然提了一嘴。”

人在經歷驚魂時刻後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很多話,向斐然不再參與她們兩個的七嘴八舌,經過一聲不吭的商明寶身邊。

他的腳步稍停,商明寶的心懸了起來。

可是他又一次看也不看她地從她身邊走了出去,仿佛她在這間屋子裏是透明的。

廚房光線昏暗,只開了幾扇小窗,平行的幾束光柱中,漫漶著繚繞的白煙和浮塵。商明寶覺得自己的眼睛大約是被灶膛裏的柴火熏到了,所以才會如此灼熱幹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