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有事

祝纓開會一向不喜歡廢話,要說的說完了,所有人也都習慣性地散了。幕府裏的人即使有事想同祝纓講,事後再來尋她也很簡單,也不必要在所有人都在的場合特意留下來顯眼。

路丹青等人輕盈靈便,走得很快,花姐上了年紀行動略遲緩,但她有學徒、學生,蘇喆、郎睿等人見著了還要搭把手攙她,也順利地離了簽押房。唯趙振走在最後,顯得心事重重。

“許各地士紳募壯士操練,結寨自保”一想到這句話他的心情就好不起來,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可與姚辰英叫停“抑兼並”相提並論的惡事。不是所有的大政都能推行下去、產生明顯的效用,但這兩件是,並且是壞的效用。

趙振又生出了相似的無力感,明明都能看出來情況不妙了,明明都能看出來不能這樣行事,明明看出來這樣的後果,偏偏無計可施。明明自己也努力過了,卻一點用也沒有。

“黏得膠手”腦子裏不期然地冒出了以前常聽祝纓說的一句話,倒是來了安南之後就很少聽到這一句了。

他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眼睛看著祝纓,欲言又止。

祝纓道:“有話就說。”

趙振問道:“老師對這些事情,似乎從不憤怒?為什麽呢?這天下,也有您的心血,曾經,您讓它變得更好,如今這樣的詔令擺在面前,您明明知道它將會成為將來的禍因,您……”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是很難得的本領,唯有如此才能冷靜處事。可祝纓這也未免冷靜得過了頭了,仿佛沒有情感一樣,這是不對的。

祝纓道:“我為什麽要等到詔令擺在面前才開始慌張?這個詔令與其說是原因,不如說是結果。這個結果,又會成為將來惡果的原因。官軍不堪戰、不敷用是今天才有的?嗯?”

趙振張了張口,這些日子在安南養回來的一點兒精氣神又萎了半截,他苦澀地說:“所以,天下人要開始渡劫了麽?”

祝纓看他的樣子有些可憐,趙振是個有“公心”的人,他對朝廷的情感倒並非全因這朝廷能讓他做人上人。她的耐心也更多一些,只是說的話更難聽了:“開始?這才到哪裏?朝廷依舊能收得上稅、抽得出丁與西番血戰,如今看來也沒有落下風。劫還沒開始呢,只是先兆。你現在要只顧著傷感,將來有你難受的呢。”

趙振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終不能免,是麽?”

祝纓道:“天道有常,咱們只管盡力就是。有熱血是好事,別讓熱血沖上腦門兒給你沖傻了才好。冷靜下來,將自己能做的事做了,也就無憾了。”

趙振道:“明明年輕的時候,國家那麽的好,我們多麽的向往京師啊!出仕、北上,也是見物埠民豐,到了京師,更是以為到了神仙境。如今我還沒死,就已經見識到了衰朽。我沒有您這樣的定力,心中煎熬得很。”

祝纓道:“如果心情不好,倒可以回家看看,我料他們知道了這詔令,又要生出事端來。你下山,帶一句話出去:雖然有詔令,也要量力而為。既防日後,也不能為了‘日後’二字誤了眼前的生計。”

趙振的精神終於好了一些,略一想便說:“我這就把手上的公務移給蘇喆她們,呃,兩,不,三日後就動身。”

祝纓道:“去吧。”

……——

趙振走後,簽押房也沒有安靜太久,祝纓現在雖然不大管瑣碎事務了,仍有不少事情需要她過目。幕府各人都有事忙,又是一年秋收時,祝青君還在西邊死頂,與之相關的都算是“軍國大事”了,只能由祝纓最後拍板。

此外,除了朝廷詔令,陳放又有書信送至。

祝纓與他的聯系一直沒斷,趙振到安南之後說了許多朝廷中的事,祝纓並非一味只聽他說,除了與祝晴天處的消息相印證之外,也很不客氣地寫信直接詢問了陳放。

陳放對她還算誠實,陳萌回護趙振的事情他不知道,但羅甲秀等事他是清楚的。祝纓權衡三方消息,才給朝廷上了那樣的奏本。也不知道是誰欠了誰的人情了。

陳放不時會寫信請教一些事務,祝纓也都會給予解答。

這一次陳放寫的卻是一個非常親近的問題:國家這個樣子,我家是繼續走著原本的仕途,還是兄弟幾個分一下工?誰去朝廷繼續做官、誰到某個地方經營一下勢力?或者是幹脆誰回老家那兒,也搞個團練。又或者現在還為時尚早,要等到他兒子長在壯年再把兒子派回家?

祝纓戳了戳信紙,陳放已經開始打這主意了,他雖算是同儕中的佼佼者,但能看出問題的人應該也不少。

祝纓略一沉吟,提筆寫了回信,建議他把這事跟陳萌好好商量,她不太建議陳家兄弟子侄全都回到京城,有人手,在各地散一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