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補盆

陪同祝纓來的刺史低聲道:“胡人連番騷擾,都無功而返,人人大意。官軍敗退之後,胡人就殺了過來。”

“怎麽攻城的?”祝纓問。

前線的戰報說得含糊,祝纓到現在也只知道一個“驕兵之計”的大概,細節並不清楚。

刺史道:“他們突然就來了,有好些器械。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詐開了第一座城門,進城之後開了城中武庫,又擄了匠人就什麽都湊齊了。”

祝纓不怎麽會用兵,卻也知道這手段不能算差。先是驕兵之計,官軍敗退之後胡人搶先偽裝官軍。烽火燃起,再往後的城池警覺了,他就造了器械強攻。

能想出這個點子的人,他是有腦子的。關鍵是人家幹成了,能成功,就是好點子。

祝纓問道:“如今是誰在主事?”

被洗劫的四座城,主官一個能用的沒有,重傷的那個在這些日子裏也死了,四個死了三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有人說他逃跑了。反正是沒了。

刺史道:“先由他們幸存的官吏維持著,下官也從州裏調撥了人,無奈州裏也要人手,上報了朝廷之後,只盼著朝廷能早日救民於水火。幸而您來了。”

北地四州不是一字擺開的,而是幾塊拼在一起,最倒黴的一個州離胡人最近,接壤最多,占了被洗劫的四座城中的三座。刺史姓王,就是眼前的這一位,與現在的禦史大夫是本家,見了祝纓之後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州能有幾座大城呢?一下被搶了仨!

他也是所有人裏問錢糧問得最殷切的。

祝纓問道:“胡人走後沒再回來?”

王刺史道:“沒有。自從胡人劫擄一番北遁之後,官軍這些日子也重整旗鼓,想是胡人也不敢再南下了。”

這屁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人家是贏了,又不是輸了,怎麽不敢?

“進城吧。”祝纓說。

臨近城池,便見一個青色官服的人帶著一群人迎了出來——本地主簿帶著父老來了。

現在這座城裏主事的就是這個主簿,腦袋上的傷疤還沒好透,哭喪著臉說:“大人!終於盼來您了!我們大人都殉國了!”

見到儀仗他們就先拜了下去,祝纓跳下馬來,扶起主簿,然後一一將父老扶起:“我來晚了。官軍遇到挫折,諸位仍固守鄉土,都是忠義之士。”

主簿與父老們都嗚咽了,他們中有些人的親屬也蒙難了,咬牙切齒求報仇。其中一個青年道:“只要大人準許,我必召族中兄弟殺胡以報父仇!”

祝纓道:“咱們進去細說。”

祝纓這輩子慘事看得太多了,早就心如止水,而城破之後卻又是另一種慘。

它不是荒涼,不是“被殺空了”,它還有人,在這一片土地上,人有著異乎尋常的頑強。

這座城不大不小,不如州城大,但是城墻卻厚而高,造的時候是很合格的一座邊城。城池被洗劫,仍有一部分百姓留存了下來,家家戴孝、戶戶白幡。人的臉上情緒很復雜,有驚恐有憤怒有悲傷以及很多的不敢置信。

…………

一行人入城,官衙已經被燒了一半了,城裏的房子也被焚毀了不少,眾人勉強在衙署裏坐下,隨行的士卒駐紮不下,只能暫借了守軍的營房住。

祝纓對主簿道:“本城官吏何在?都召了來吧。”

她攏共帶了百來號人,大部分是不怎麽識字的大頭兵,就算來二百人,也是不頂用的。何況她不能在一座城裏一直呆著,得把現有的這些官吏給用起來。

主簿去召集人手的時候,之前那位介紹姓姚的戴孝青年又舊話重提,要為父報仇。祝纓道:“有你出力的時候,你們且安坐。”

祝纓又請來本地的駐軍,駐軍也是殘缺不全的,缺員還沒有補齊,將軍是沒有的,如今為首的是一個校尉,一瘸一拐的拄著杖,被個小卒攙了過來。金良見了,嘆了一口氣。

校尉向祝纓行了一禮:“大人,甲胄在身,恕末將無禮了。”

祝纓道:“你們為國守城,辛苦了。請坐。”

校尉臉上一片灰敗之色,祝纓示意金良詢問他。金良道:“邊城是苦些,我年輕的時候跟隨君侯征占的時候,這兒也是個苦地方。幾十年過去了,還是這般難熬!好在君侯已經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校尉看到了他身上的服色,再聽他的資歷,口氣和軟了許多,道:“是鄭侯麽?那可太好了,總算有人管我們了。”

金良於是詢問還有多少兵士,現在怎麽安排的駐防,冷將軍等人有沒有同他聯系、怎麽安排他們。

校尉都答了,他的手下被打殘了,如今只剩下幾百號人,冷將軍派了人來聯絡,又調了一些青壯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了。此外,糧草也快不夠了。

校尉道:“胡人搶一次、燒一次,他們一走,庫門都被砸開了,這些百姓又把城中的糧倉給搶了一次,如今沒剩什麽了。他們一來一放火,牢裏的犯人也跑了,更加了亂!能勉強維持秩序,已是老天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