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方向(第4/7頁)

於是他吩咐道:“你們要不動聲色地透出幾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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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頭天領了鄭熹的吩咐,總覺得有心事。先是這花街的光鮮亮麗之下的各種汙穢,又是臨河小街的貧苦。她出身既卑且貧,早已看慣了世間的愁苦,然而自從做官以來,滿眼是越來越溫柔繁華,竟差點忘了世間之苦就在身邊,忘了自己的來處。一時之間各種回憶又湧了回來。

暗想:我怎麽快要變成周遊那樣的人了?真當自己是無憂無慮能拿著錢讀書玩耍的公子哥兒了?

又想這案子。以她之見,小番固然是害了燕燕的性命,周、馬二人也全不無辜,尤其是馬,看鶯鶯的樣子,也離身死不遠了。然而她又知道,哪怕真的死了,馬某也不用為鶯鶯抵命。

沒一個好人,這案查完了,也不過是像甘澤的表妹曹氏一樣,案情清楚了,人情卻越發糊塗了。

她第二天起得特別早,全家都還沒起來,她飯也不吃了,說了一聲就先跑了。張仙姑在後面追著:“你忙的什麽呀?時辰還沒到呢!這是他們大人們上朝,不是你的時辰!”

祝纓早跑沒影了!

她堪堪趕在了王雲鶴上朝之前,堵住了王雲鶴。王雲鶴一大早的正準備路上打個瞌睡,冷不丁被祝纓躥了出來,把他給嚇醒了。看清是祝纓,才說:“是你?怎麽?有事嗎?”

祝纓內心十分的困惑,道:“有件事想請教。”

王雲鶴看看祝纓,像是有事不想當著別人問。看看時辰,快馬加鞭還來得及,就說:“你說。”

“那個案子。馬、周二人……”

王雲鶴聽個開頭就猜到了她要問什麽,他對祝纓寬容,乃是因為他也是這麽過來的。誰年輕的時候不想弄個丁是丁、卯是卯呢?再長大一點,就有現實告訴你,要和光同塵,可是你又不能全然和進去,因為一點良心竟然還在,還讓你不能隨波逐流,這就很痛苦了。越聰明的人,接觸到的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就越多!最後哪怕掙紮了出來,有些事情還要絞盡腦汁才能糊個差不多,從夾縫裏掏出一點自己想要的“公正”。

他說:“他們該有自己的報應,但不該是為自己沒做過的事。”

祝纓道:“只怕報應也……大人,總要依法而斷,如果法是惡法呢?”

“那就變法。”

祝纓怔了一下,王雲鶴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我該上朝去啦。你倒不急的。來,招待三郎去吃早飯,吃完了再去大理寺。”

祝纓塞了一肚皮京兆府的夥食,臨走順手拿油紙又包了一包油煎肉包子帶走,把京兆府內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斯文的只好說一句:“是真名士自風流啊!”仆人們則直白得多:“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不是外人”吃飽喝足還順了人家的油煎包子走,到底是年輕,吃得飽了精神也就回來了。祝纓把事情又捋了一遍,心道:管它呢!凡事總要事實清楚了才好說下一篇,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不能叫犯人說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只管把事兒弄清楚,先看誰是兇手,再看你們斷案的是人是鬼!怕你們不成?

今天,她的任務依舊是跟著裴清辦案子,時間已經非常緊了,皇帝那裏已經開始倒計時,鄭熹倒還是一派從容,裴清也輕松不少。裴清也算是方正之人,同時也看不慣周遊這紈絝作派,他願意配合鄭熹的安排。

那一邊,王雲鶴竟沒有對衙役下禁口令,他們查的一些劣跡也同時被宣揚了出去。無論鄭熹還是王雲鶴,風評上雖有細微的差異,卻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兩人默契地操作下來,京城的風向兩天內就漸漸地變了。

早上還是同情馬某的,晚上就說“沒想到啊,那樣的女兒竟有那樣一個爹,他死不打緊,丟下家裏人怎麽過活呢?”

頭一天還說“打小沒爹教的孩子,能長成那樣就不錯啦”,第二天就說“成日裏呼朋引伴、眠花宿柳,與一群狐朋狗友不學好,也是該吃個教訓,看能不能成個人!”

祝纓也照著鄭熹的安排,向金良透了一些馬某的劣跡。反正這事兒跟她查真兇也不沖突不是?

鄭熹自己則將一頁供詞拿給母親那位手帕交看,好死不死,正是周遊自訴“順手從妝台上拿的”頭面送給玲玲的事,把這位嶽母大人氣得當時差點順不過氣來。她本意是來問鄭熹,怎麽會有不好的話流出來的,鄭熹道:“我已盡力把更不好看的扣下了。”然後把供詞給收了起來,就怕被這位阿姨把供詞給搶去扯碎了。

祝纓又去了一次五娘家,在那裏耗了一整天,把五娘家重新翻了個底朝天。身邊沒了同僚、衙役們,她的心更靜,竟讓她在後院小池塘邊的假山裏發現了一間小屋子。這小屋子十分隱秘,上面一把銅鎖,祝纓起手給它捅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