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隨意(第4/6頁)

自從吃得好了,祝纓也不是個夜盲了,她說:“怕他咬我。”

她手上還有兩件舊囚衣沒還回去,這兩天連死兩個,獄卒沒來得及收回囚衣,她把身上那件破爛的換了下來穿了件整齊的,用破衣服將斯文男子的嘴巴給堵住了,又用另一件囚衣將他手腳給束縛住了。扯了點草蓋在了斯文男子身上,然後放心地睡覺了。

老馬道:“後生,心狠呐。”

祝纓道:“我倒想好心把他送給您暖被窩,要不要?”

老馬道:“不要。”

“老馬,心狠呐。”祝纓說。

老穆難得笑了一聲,說:“你們兩個呀!老馬我是知道的,後生,你這也……”

祝纓道:“你猜,他會不會半夜爬起來咬死我?他不敢恨你們,卻覺得我該被他欺負,一旦欺負不成就要恨我。這種人,占不著便宜就覺得虧了,你放心,你就拿去。”

老穆不吭氣。

三人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祝纓把斯文男子身上的囚衣解開,發現這人已經燒得很厲害了。祝纓也不理再落井下石,卻也沒有什麽好心去管他。

她饒過了斯文男子,獄卒們卻不肯饒過,又將斯文男子拖出去一套審。照例也是什麽都審不出來的——這事兒確實不是斯文男子幹的。

一頓臭揍之後,斯文男子又被扔了回來,“同窗”三人照例是沒人理會他的。三人一處處閑聊,祝纓記性好,隨口說了點她進京來見到的京城景象,老馬就閉著眼睛說:“還得亂一亂呐!後生,別嫌這兒不好,這兒可比外頭清靜多啦!”

老穆道:“你坐得住,我還掛念外頭的兄弟。”

老馬道:“進來你就安心住著吧,你那外頭的兄弟啊再不收手,非得叫打死不可!”

老穆和祝纓都問:“怎麽?”

老馬是個老江湖了,就說起了二十年前一位青天。百姓眼裏的青天,通常不需要多麽寬仁慈和,只要肯對欺負百姓的人下手。老馬下巴一挑:“什麽流氓無賴、地痞訟棍乃至花臂,拿了來一頓亂棍打死,街面就清凈了,百姓都說他是青天要立生祠呢!鬧事的一除,他就是天天睡大覺喝大酒,照顧太平無事,百姓當然會念他的好了。現在這一位呀,有點那個意思,又比那一位講點道理的樣子。”

因為年輕時見過這陣仗,現在街面一亂,老馬就憑經常覺得不妙,一是躲避江湖風雨,更是要躲避朝廷的重拳。

祝纓道:“真要這麽厲害,怎麽老胡和潘寶還敢犯事呢?我不信!他們是什麽來頭?”

老馬道:“現在才剛開了個頭呢,他只是個少尹,你等他升一升再看!老胡?鎮國公府的一條狗,潘寶麽,傻子一個。不幹咱們的事兒。他們那叫個‘廟堂’,咱們呐,是‘江湖’。不過呀,他們總是想要管咱們,你瞧,那邊那個,是拐賣好人家兒女去販賣的、那一個,騙了東頭一個老鰥夫的養老錢……這些個人,放在以前有一半兒是抓不進來的,都被抓了。這個少尹呢,唉,倒也算是個好官兒了。要是世上都是這樣的官兒,我也未必就踏入江湖了。等我入了江湖,世上又出這樣的官兒來整治我,說是我的錯……嘿!”

他難得說這麽長的一段話,顯得有感而發了。

祝纓就特意聽老馬講江湖事,間或插上一句自己的見聞之類,說得很少,不過還是讓老馬聽出來了:“不是京城本地的人吧?”

祝纓道:“嗯,才來京城。”

老馬道:“那可不能太沖動。”

祝纓道:“我就是想,也沒力氣沖的。”

老馬道:“究竟犯的是什麽事兒還是犯著了什麽人?”

祝纓苦笑道:“我不是因為犯事進來的,律條我背得比地上這塊料熟得多了,怎麽會因為犯事進來?是犯沖。”

老穆道:“那就是運氣不好了。”看來就是被人弄進來吃苦頭的,只是沒想到這小子進來三天,坑了三個人。

…………

祝纓果然是運氣不好的,單獨審問她的時候,她說是從萬年縣轉過來的。擱半年前牢頭也就不會在意,現在因為有了一個認真的少尹,牢頭不得不去詢問萬年縣——你們怎麽回事?

萬年縣那裏倒查了一陣兒,說是京兆的差役抓的人,牢頭又回了京兆府找差役詢問,一問兩句,花了兩天才問到了辦事的人。辦事的這個文吏也不是為自己辦的,聽了牢頭的追問道:“是小公子吩咐的。”

牢頭道:“你要死?小公子能把你怎麽樣?叫少尹知道了,打一頓連差使都給你革了,你喝西北風去?快著些,回我個話,要怎麽辦?”

文吏又去尋紈絝,問:“小公子,那天拿的那個小子,要如何處置?”

這紈絝當時是喝了酒吩咐的,再喝幾頓酒,與美婢廝混兩天,他竟把這件事給忘了!反而問道:“哪天?哪個小子?處置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