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這人,沒有外面說的那般好。”

“當初救下你時,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那天我外出施粥,天晚時下了好大雪,我看到崔忱摟著美嬌娘從花樓裏出來,轉眼就看到了躺在雪地裏的你。”

“那時我就想,真是不公平,同樣是九華巷的世家,為什麽我從小就要兢兢業業經營自己的好名聲,到最後卻要配給一個名聲這樣壞的浪蕩子。”

“我心腸不好,救你是為了挾恩圖報。”

她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小。

裴戍啞著聲音問:“不能不嫁?”

“不能不嫁,因為我生在九華巷啊。”

宋初姀垂眸,不自在的拽了拽裙角,目光落在他堅毅的臉上,喃喃道:“你不願也沒關系,只是不能在這裏住了,若是阿母爹爹發現,會責罰我的。”

裴戍站起,少女身高堪堪到他下頜處,他輕而易舉能為她擋住灼熱的陽光。

“女郎今年多大了?”他問。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女郎,宋初姀下意識後退兩步,擡眸道:“十六。”

裴戍:“我今年剛剛弱冠,祖籍長安,自小在東都長大,家中父母已故,也無兄弟姊妹,倒是有兩個堪比親弟弟的兄弟,只不過都不在此處。”

宋初姀眨了眨眼,不知他為什麽要說這些。

裴戍眼中蕩開一絲笑意,深深嘆了口氣,將少女拉進懷裏。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少女懵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眸光一亮,摟上男人腰間。

晨光照在她們身上,在院中投下兩道重疊的影子。

建康很好,可以駐留許久。

不管是他,還是那只被他撿回來的流浪狗。

*

簾卷西風。

要離開的人最終還是選擇折返,有人推門而入,寒風趁機鉆進來,吹得室內燭光明滅。

安神香已經燒了大半,滿室沁香。

床上女子縮在床榻一角,如瀑的長發散在枕邊。

安神香無用,宋初姀眉頭輕皺,睡得很不安穩。

裴戍站在遠處,透過重重床幔注視著裏面安睡的人。

以往她睡覺一直很輕,今日卻沒有醒來。

裴戍覆手而立,目光久久落在宋初姀臉上。

——我這人心腸不好。

那句話還在耳邊,裴戍有些想笑。

她似乎從沒有說過假話,當初派人來殺他的時候,想得或許是以後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就像現在,高枕無憂,如今她似乎是做到了。

裴戍自嘲地笑了笑,眼中一片冰涼。

右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刀柄,一直等到心中那股暴戾壓下,裴戍手一松,袖中斷成兩截地木鐲驟然落在地上。

清脆的撞地聲響起,裴戍下意識去看床上安睡的女子,卻見她依舊安睡如初。

這麽大的聲響,為什麽沒有醒?

裴戍心下一沉,擡手去掀床帳。

指尖剛剛觸碰到床帳上的金絲,裴戍耳朵微動,擡步向著窗戶方向走去。

越是走近,男女的嬉鬧聲便越大。

推開窗戶,嬉鬧聲便從不遠處院落裏清晰傳來。

暗香被寒風送入,味道很熟悉。

裴戍臉色難看。

這裏竟然有人在吸食千金散!

百年前世家之中開始盛行使用千金散看病,後來千金散被一些文人墨客改造,竟成了尋歡作樂物。但凡食用之後,吸食者便會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早在十幾年前。千金散就已經是禁藥。

能這樣明目張膽在這裏尋歡作樂之人除了崔七郎還有誰,裴戍青筋暴起,猛地將窗戶關上,讓聲音隔絕在外。

目光移向桌案上的香灰,裴戍微微眯眼,拿走未燒完的一截放入袖中。

外面嬉鬧聲這樣大,她卻能睡得這樣熟,香裏定然有東西。

他臉色陰沉,轉身想走,卻猝不及防對上宋初姀的視線。

輕紗床幔之後,原本熟睡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正雙目迷茫,直直地看著他。

裴戍喉結滾動,渾身僵立在原地。

變故發生的突然,他還沒有帶上面具。

“裴戍。”

宋初姀開口,語氣絲毫不意外,漂亮的貓眼中甚至透出些不耐煩。

裴戍抿唇,下意識挺起肩背:“你......”

看他傻愣愣的,宋初姀皺眉,不快道:“下次,不要再來了。”

她說完,沒有理會站在屋內的人,重新躺回床上,側臉下意識蹭了蹭枕頭。

幾縷發絲略顯淩亂地枕在臉下,好看又無辜。

呼吸聲重新變得綿長,裴戍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裴戍隱在暗處,神色不明。

哪怕是夢裏,她也不願見他。

-

宋初姀醒來時天還未亮,透過閉緊的窗戶,依稀能看到東邊一絲微光。

她有些恍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起的這樣早了,往常她都要睡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