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詔命

乾清宮中,朱祁鈺送走了滿臉擔憂的常德長公主,剛剛坐下,懷恩便來報信,說是南宮的總管太監阮浪求見。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應該算是太上皇的親信,首次真正大搖大擺的邁出南宮的大門。

然而,朱祁鈺卻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斜倚在榻上,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隨口問道。

“說是什麽事了嗎?”

懷恩躬著身子,神色有些古怪,罕見的停了片刻,方道。

“據說,是太上皇有旨意要給皇爺您……”

“哦?”

這下朱祁鈺才算是來了興趣,坐直身子,道。

“叫他進來!”

不多時,阮浪便走了進來,神色有些惴惴。

“內臣給陛下請安。”

“有什麽事?”

面對這個南宮總管太監,朱祁鈺也懶得虛以委蛇,依舊倚在榻上,隨意問道,甚至都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

阮浪跪在地上,不自覺的感到一陣後背發涼。

要說,他早年間在宮裏侍奉的時候,也沒少見到這位前郕王殿下,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位身上,莫名多了一種名為帝王威儀的東西。

明明神態放松,口氣隨意,但是,阮浪就是莫名的感覺到害怕。

這種感覺,和帝位有關,但又不全是如此。

阮浪自永樂年間進宮,雖然一直聲名不顯,但是無論是仁宗皇帝,還是宣宗皇帝,他都見過。

可沒有任何一位,能夠給他這麽大的壓迫感。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每一次站在這位的面前,阮浪都有一種被上下看穿的窒息感,在他的內心當中,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趕快逃離。

但是,他不能離開,甚至於,他也不能繼續這麽跪著回話,因為今天,他是代表太上皇來宣旨的。

硬著頭皮,阮浪道。

“啟稟陛下,太上皇有旨意,請陛下接……接旨……”

話沒說完,他便立刻感受到,上首一陣銳利的目光直刺而來,寒意隱隱有如實質,讓他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不過,讓阮浪有些意外的是,這壓力並非來自於上首的天子,而是來自於天子身旁,這個看似其貌不揚,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炙手可熱的司禮監大珰,懷恩!

隨著這道帶著寒光的目光射來,懷恩的聲音也緊隨而至。

不知是不是在天子的身邊待得久了,懷恩的神色雖然淩厲,但是口氣卻四平八穩,不見絲毫波瀾,道。

“阮公公,陛下和太上皇乃嫡親兄弟,相互之間傳個話,實屬平常,提旨意二字就見外的,阮公公的所謂‘旨意’,既未由內閣擬定,亦未有六科附署,最多不過是加蓋了太上皇的私印而已。”

“說穿了,太上皇不過是叫阮公公過來傳兩句話,就……不必這麽講究了吧?”

最後一句話,懷恩的口氣越發和緩,但是,越是如此,阮浪便越覺得如芒在背,莫名想起了舒良那個殺人不見血的家夥。

強自將心神溫定下來,阮浪品了品這話中的意思,卻再次發現,這個懷恩雖然看著年輕,但是,論政務名分上的老辣,卻絲毫不弱。

他的這番話,強調了天家兄弟之情,但卻刻意的弱化了,太上皇和皇帝之間,實際上仍舊是君臣的名分。

不錯,對於天下萬民來說,太上皇,太後和天子都屬於‘君’,但是,如果再往下細分,對於天子來說,太上皇和太後也是‘君’。

所以事實上,阮浪自己所說的話是毫無問題的,太上皇對天子,是上對下,用‘接旨’一詞毫無不妥。

但是,到了懷恩的口中,便成了所謂的傳兩句話,輕描淡寫的將這中間的禮節名分給帶了過去。

而阮浪還沒法反駁,畢竟,懷恩搬出來天家情分做擋箭牌,如果阮浪強行要求的話,便成了挑撥太上皇和天子兄弟之情的惡人。

除此之外,更讓阮浪感到不安的是懷恩後面的話。

太上皇的這份旨意,的確是沒有由內閣擬定,也沒有經過六科的副署,只是在內廷有所備案,所以,從程序上來講,這最多只能算是中旨。

可,中旨也是旨意,這上頭,實打實的蓋著太上皇的寶璽。

但是,到了懷恩口中,這經由禮部制造的寶璽,便成了太上皇的私印。

僅僅是稱呼的不同,代表的意義卻截然相反。

寶璽代表著朝廷,私印則只是毫無用處的私章。

要知道,別說是太上皇了,就算是天子,隨身也有很多私章,有些是內廷所刻,有些幹脆是天子一時興起自己治的章。

這些私印,都可以代表天子,但是,卻並不具備政務上的效力。

所有具備政務效力,能夠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能夠代表朝廷的,只有經由禮部制造的天子寶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