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歌別宴 (十四)(第2/5頁)
妙真上下掃他幾眼,“這麽不得了?這倒好了,你平日怕過誰?也算遇見厲害的了。”說著拿手撥弄那枝梅花,“我們在這裏都住了五.六日了,也不知常州的船還要幾時才到。”
“大約再有個幾天。”
他曉得她盼著早到常州好托胡家上南京打探消息,可急也急不來。他站在榻前看她一會,倏然乖覺地笑了下,“你等我一會。”
說著走出碧紗櫥去,不一時又回來,背後拿出個風箏假意嘖了幾回,“我這風箏好像有些紮得不對,不知道能不能放得起來。”
妙真擡額一看,是只美人風箏,畫的昭君出塞。她雙瞳一亮,嘴上又有點不屑,“你還會紮風箏?”
“比紮傘簡單得多。”說著走進來,把風箏遞給她,“你看這昭君畫得怎樣?她雖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後世誰人見過?我自己想著畫的,不知畫得對不對。”
妙真乜他一眼,“你是想著你的易清姑娘去畫的吧。”語調輕輕的,有絲幽怨。
但無數個夜裏細想,怨也是怨不著他的,他不過是個奴才,為如今這二兩五錢銀子,他跟著她東奔西走,已盡足了他應當盡的本分。
二兩五錢銀子,一月一月買斷一個人的光陰,運氣好的話,還能買斷人的一生。占便宜的倒是她了。
他也不去爭辯,腦袋並在她腦袋上頭,指著昭君那一片酡顏給她看,“你說說,是不是連我這男人勻的顏色也比你這女人勻的好?”
她埋頭去看,轉來狠剜他一眼,“我天生麗質,就是不會勻脂抹粉也好看得很!”
良恭想她要伸手打,嬉皮笑臉地閃身躲開,“到外頭放放看?”
小院裏有些施展不開,他舉著那風箏東奔西跑,跑得一身汗也不歇。好容易撞上陣大風,妙真急得跺腳,“快!這會風好大,你往上拋它呀!”
倒是拋上去了,可妙真未能及時松線,又將那風箏拽下來。
良恭道:“你倒是放線啊!”
“分明是你不中用,你倒來怪我?”
“我怎麽不中用了?我魂都要跑丟了。”
妙真看見他一腦門的汗,心裏盡管軟了一下,嘴上還是不饒人,“跑丟了也是你的魂,與我什麽相幹?就是你不中用,一件好事也不會幹。”
爭執之際,又起一陣狂風,兩個又都顧不上吵了,一個放線一個跑,總算合力將那風箏托到天上去。
妙真咯咯笑起來,仰頭望著那風箏越飛越高。眼睛睜得大,哪裏落了點灰進去,她“嘶”了口氣,低下頭來揉眼睛,揉得眼圈通紅也沒把那點灰漬揉出來。
良恭走去扒開她的手,捏起她的下巴沖眼睛吹了口氣,“好了麽?”
妙真扇扇眼睛,還覺不對,“沒好,還在裏頭。”
她把臉仰著向他湊近一些,像個小孩子在撒嬌索求個什麽。良恭也進一步,一只手又托起她的下巴細看,“你別眨眼,我看看在哪裏。”
她眼睛睜得久了,太陽又好,人就有些頭暈目眩。她兩手在底下拽著他兩截袖口,身子向他傾過去一點,“不眨眼我就死了。”
“別胡說。”
良恭連著吹了幾回,認真在她眼睛裏找那點灰。站得這樣近,妙真在他身上聞到一點草木灰的冷香,她的心仍在接近他時有奇異的跳動,但在如今這困境中,從前那點驕縱的沖動卻變得渺茫了。
“再眨眼看看。”他那一種專心致志的神色,好像把她眼裏那點灰跡當做頂天的大事,完全是心無旁騖。
那灰漬也許消融在眼睛裏了,但並未使妙真那雙明鋥鋥的眼睛改色,依舊清澈如水。她用力扇動睫毛,揉揉眼眶笑起來,“好了。”
兩個人各自退開時,都有些流連難舍的思緒。天上那風箏業已非得老遠,良恭奪過線梭子往回收,也收回了那一片微妙的尷尬。
妙真得了這點趣味,成日舍不得撒手,常夥同花信白池兩個在院子裏放風箏。這是幾人流離在外寥寥可數的樂子,玩起來的笑聲,是在晦淡愁海中翻出的一點喧騰的浪花。
這日風大,風箏給刮得到處打轉,好容易快給收回來,偏又倒黴地栽到墻那頭去。花信敗興地說不要了,妙真卻有些放不下。
花信道:“去外頭買一個,為這幾個銅錢的東西,不值當去人家家裏跑一趟。”
妙真這裏正踟躕,把那墻留戀不舍地望著,“說不要就不要了?紮得那樣好。”
“再叫良恭紮一個來就是了。”白池也勸一句,聽見西廂房裏有動靜,大概是林媽媽起身,她又丟下這頭進去侍奉。
下剩妙真還望著東邊那墻發呆,卻聽墻那頭有個男人笑了聲,“我原想打發人給幾位小姐送過去,看來小姐們不想要,那我也就不必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