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摸排(第2/14頁)

廖健迅速抽了幾口,煙氣在他的口腔和鼻腔之間來回循環,完成了數個大回籠。最後,他把最後最有勁的一口留住,輕輕立在了老張的墓碑上。

“剛剛我想,如果老張還活著,他會怎麽選……”

活到現在,老張65歲了,已經退休,孩子的婚事需要操辦,之前對胡大姐的虧欠也需要用余生慢慢彌補……

但是,他會怎麽選呢?

答案不言而喻。

“他會去,我也會去,三大隊不能少了我。”馬振坤死死抱住廖健的肩膀,廖健一個沒注意,兩個人狠狠撞了一下頭,他們都捂著腦袋揉了一會兒,最後相視而笑。

“程隊。”這堅定的稱呼一出,廖健的後半句話不用再說,“也算我一個。”

現在,所有人都轉過身面對蔡彬,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撤出去幾步,站在了老張的墓碑範圍之外。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蔡彬眼眉低垂,不敢正視大家,他輕輕盤起了手中的佛珠,喃喃自語念叨著什麽。

程兵眼裏的火被稍稍澆滅了一些。

蔡彬終於張口,他的嗓音像破風箱,人生的淒風苦雨呼呼往他的嗓子眼裏灌。

“佛法說,‘我執’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這事我好不容易放下了,真不想再撿起來。”他打定主意,擡起頭直面眾人期待落空的目光,“對不起了程隊,對不起了哥幾個……”他忽而立正站好,嗓音雄渾地喊了一句,“三大隊蔡彬……”接著音量就弱如蚊蚋,“……這次要缺席了。”

“老蔡……”

沒給眾人挽留的機會,921案此時就砸在蔡彬腳邊,他也怕自己心一軟,就把執念撿了起來。他深深地朝著程兵和老張墓碑的方向鞠了一躬,直起腰時身子已經朝向公墓出口的方向。

他大踏著步朝山下走去,身影迅速被幾排墓碑遮擋,生怕給自己留下一點回頭的空間。

“哎,你!”

馬振坤擼起袖子就要追上去,被程兵死死按住肩膀。

“程隊,咱三大隊不能再缺人了!”

程兵沒回話,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蔡彬越走越遠,成了眾人眼中的一個小點,也成了眾人生命中隨風飄散的一粒沙。

突然,他猛地一回頭,緊跑了兩步,跨了幾級台階,眾人又能看到他的臉。

小徐一下握住了程兵的胳膊,激動地晃了晃,可他發現,程兵沒什麽反應,三大隊另外兩人也是面色沉靜。

果然,蔡彬沒有再向上走,而是停在原地。

“程隊,”他輕輕喊著,“楊劍濤現在升副局了,你們任何行動前最好和他打個招呼吧。”

不知何時,他從兜裏拿出一串長珠戴在脖子上,在這些物件的加持下,他給自己構出了一個足以脫離現實苦厄的夢境——

或者說,他才在真的現實中,而想要追捕王二勇的其他人才是鉆進了自我編織的夢境裏。

粵漢線劈開南嶺山脈的夾擊,一條綠色長龍沿著穿山越橋的鐵路上行,韶山型電力機車在湘粵褶皺帶之間閃轉騰挪,拉滿電弓,鉚足勁要把三大隊眾人送出人生的大山。

臨近睡覺時間,這趟冷門線路的車次竟然難得售出了半數以上的車票。風塵仆仆的旅客們脫了襪子塞在鞋裏,把鞋後跟踩下去,趿拉著穿梭在硬臥車廂狹窄的過道中排隊洗漱,牙膏的清新和人體的汗臭混出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味道。

小徐扔掉眾人吃剩的方便面盒,剃著牙晃悠悠走回鋪位中間,看不出一點青澀的體面。四個人兩兩分列坐在下鋪的床上,程兵和馬振坤收集的資料在狹長的鐵桌上攤開,廖健拿起暖壺給程兵續了杯水,程兵抿了一口,繼續和大家一起小聲商量著接下來的計劃。

兩側上鋪都睡了人,其中一側,中年大叔已經酣然入睡。他睡覺不太老實,小腿從鐵質護欄之間的縫隙耷拉下來,腳尖總能碰到程兵的頭頂,程兵根本不在乎;另一側躺著一個女人,長相打扮都很普通,淹在人群裏根本認不出來,從上車開始她就沒說過什麽話。

聊著聊著,程兵忽然有種針紮的感覺,他擡頭一看,恰好見到女人翻了個身把被子裹了裹,這是裝作睡著的表現。程兵可以確認,剛剛這個女人一直在盯著自己。

坐在最外面的小徐輕輕吹了聲口哨,程兵心領神會,下一秒,列車員扒著欄杆過來,叫醒了上鋪兩人,把硬質臥鋪票換成了他們上車時的紅色紙質車票。他們都要在下一站下車。

實際上,從程兵他們上車開始,列車員就對這形影不離的四人多留了心眼。他不知道第幾次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最後留下一句:“不管幹什麽都小點聲,別影響其他旅客,你們不睡其他人還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