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摸排(第4/14頁)

列車員興高采烈地走了,看得出來他的工作生涯枯燥無味,剛剛發生的事足夠成為他以後二十年酒桌上吹牛的談資。臨走前,他把腰間別著的手電筒留下來,程兵他們終於不用覷著眼睛看地圖了。

程兵又拾起一個磁標,如圍棋高手落子天元,穩穩放在地圖最中心。

“老馬,”程兵給了最信任的眼神,“你繼續幹夜宵攤,一來這種地方人多線索多,二來我們有個據點,方便匯總。”

馬振坤擔起了建設大本營的任務,他頗有些興奮:“好好好!正好對那婆娘有個交代,就說分店開到長沙了。”

另外三個人均一愣,沒想到馬振坤還考慮得如此周全。

“瞧你這點出息。”廖健輕笑一聲,悄悄從馬振坤手邊摸出一根煙,摸遍全身都沒找到火。他定睛一看,馬振坤炫耀似地把打火機在之間轉了幾下,“這是餐車,你有點素質!”

小徐突然把空啤酒罐放在地圖旁邊,馬振坤和廖健心照不宣,分別放上煙盒和啃了一半的雞爪,加上程兵放在地圖邊的手,整個長沙市都被包圍。

“只要王二勇還在長沙,他插翅難逃!”

程兵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分配好工作只是開始,這時的熱血澎湃往往對結果交付起副作用,還有太多細節要交流,要核實,要定奪。等馬振坤的一盒煙被分完,湘潭大地的第一抹晨光終於打透車窗,沐浴在眾人身上。

“咱們現在沒官服,更沒有其他的支援和配合。”程兵示意對面的兩個人坐過來,把三個兄弟摟在一起,“只能用這種最笨最苦摸排的老法子。在一座城裏找一個人,和海裏撈根針差不多……”

列車呼嘯著駛過湘江鐵路大橋,在車速影響下,滾滾江水如一面明鏡定格原地,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程兵輕輕拉上了窗簾。欣賞如此美好的景色對他來說是一種奢侈,那借景抒情有感而發的喟嘆,是一種無意義的負擔。

“希望皇天不負有心人吧。”

說完這句話,程兵長長伸了個懶腰。

過橋之後,列車加速,四位前三大隊刑警均覺得身心輕盈了起來。

細絲般的雨幕紮向這座千年古城,自殷商時期歸屬揚越之地以來,三月起雨水豐沛,直至十一月下旬湘江節流,歷史輪回不止,跟三千六百年來每個日夜一樣,這是最普通的一天。

晚高峰,高架橋上的刹車尾燈把城市推向無邊的夜。一位普普通通的保安站在普普通通的小區崗哨內,控制著小區大門的開合。

這小區離市中心不遠,因為幾個釘子戶,是改造規劃中最晚完成拆遷的小區之一。酒店式公寓拔地而起,二十四小時的輪班監控也抵不住這裏超量的人口流動,回遷戶素質參差不齊,加上短租外來人口,這個小區提供了遠超單一派出所承載的海量信息。

回遷戶集中在某幾棟燈火通明的住宅樓內,除此之外,出租為主的樓體商住兩用,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生成一個隱藏罪惡的深重旋渦。

廖健身著保安服,和小區大門欄杆那頭豪車下來的幾個年輕人劍拔弩張地對峙。

“你不認識我嗎?”

副駕駛走下一個酒氣熏天、大腹便便的男生,別看歲數不大,他長著一張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臉。

即便被摘了肩章,袖標也被換成了某某物業公司保安,廖健依然秉公執法,如神荼郁壘拒人千裏之外。

“我只認車輛通行證。”

醉酒者的同行人聽罷此話,紛紛彎腰鉆過欄杆,手指直戳廖健的鼻梁。

廖健正想著往前頂一步,忽而看見行人門的動向。一位他熟悉的業主刷開門禁後,幾個在小區門口的大路上徘徊許久的鬼祟身影就要跟著進來。

晚飯後,廖健就盯了他們很久,從體態能看出來,大概是一群貼小廣告的可憐人。可他仍不敢放松警惕,趕緊點頭哈腰,手在兜裏一按,遙控器就擡起欄杆。廖健根本聽不到豪車上罵罵咧咧的聲音,跟著那幾個黑影往小區裏踱了幾步。

那些人顯然發現了廖健的關注,他們沿著卵石步道分了幾個不同方向,廖健突然沒來由地喊了一句:“王二勇!”

可惜,沒人有出格的反應,這幾只“老鼠”只是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廖健嘆了口氣,回到保安亭內,咕嘟咕嘟灌下去半杯濃茶,跟正在值班的幾位同僚打了哈哈,正準備通知隊長把這些夾縫中求生存的人清出小區,別在腰間的對講機突然發出急促的喊聲:

“快來!27棟遭賊了!”

廖健迅速擡眼看向27棟的方向,正是那人員最復雜的幾棟出租樓之一。

“等我。”

廖健撂下兩個字,對講機攥在手裏,抓起保安亭內剛剛被換下的一根柵欄就沖出去。他身形如豹,旁邊幾位年輕保安只看到了室內留下的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