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3/4頁)

接著是個英俊的少年,手中抱著個嬰兒,沖他淒厲地笑:“三叔,救我們,我們都不想死。”

聶照一擡手,少年和嬰兒眼睛裏就泣出血淚,轉而人像柳絮一般不甘地四散了。

他猛地睜眼,喘著粗氣,垂下的發絲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竟意外添了許多脆弱,聶照下意識撫上心臟,只覺得那裏跳動的劇烈,久違的心悸漫了上來。

寅時的梆子剛好敲響,他才漸漸回神,意識到這是一場夢,他又夢到了死去多年的兩個侄子,這次裏面竟然還多了個姜月。

聶除風抱著聶扶光泣血的場景一遍遍回放在聶照眼前,他垂眸,靜坐許久,直到發涼的身體溫度逐漸回升,才理了理頭發衣擺,沉默地走下觀火樓,只是臉上十分不森然,說是如喪考妣也不為過。

天色幽微,街上已經陸陸續續有人走動,他們小聲交談著昨夜城中的火情,幾家零零碎碎賣早點的鋪子也開了門。

逐城這地方窮,鹽水泡點兒木頭都能當零嘴,早點自然精致不到哪兒去,好點兒的是黃白面兩摻窩窩頭,差點兒的就是糠面窩窩,幹幹巴巴剌嗓子,吃下去都不易克化,倒是充饑。

聶照朝一家攤子伸出手,對方連忙恭敬地包了七八個糠面窩窩遞上去,忐忑道:“兩摻的窩窩還沒出鍋,您要不稍等會兒。”

“不必了。”聶照接過便走,白著一張臉,與平日浪蕩的模樣大相徑庭,原本淩厲的五官此刻不帶笑,讓人瞧著心更慌了。

攤主小聲詢問:“大人,昨夜火情是不是十分嚴重啊?”

“城東糧倉並無大礙。”

攤主這才松了口氣,只要城東糧倉無礙,他們這些東城的百姓便餓不著。

聶照抱著窩窩離開。

因昨夜夢到兩個侄子,現在想起姜月的時候,心裏就不自覺多了幾分寬宥和容忍。

他快步走回去,還未進家門,便聽見裏面有交談聲,對方十分投入,連聶照推門的聲音都沒有察覺。

“我看你小小年紀,跟著聶照那個不解風情的做什麽?不如跟著我,玉姐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好好把你當親妹妹疼,哦不,是親閨女,親閨女……”

那人瞧著二十多歲,身姿娉婷,一張口柔聲細語,婉轉動聽,端的是風情萬種,還帶了幾分誘拐,“你叫月娘是吧,瞧瞧你這雙水靈的大眼睛,若是好好養著,必然是個美人,聶三他可不會養孩子,你若跟著他,可有苦吃了。”

姜月沒別的什麽優點,最大的優點便是聽話,將聶照臨走時候的囑托記得牢牢的,抱著膝蓋,團成一團坐在梨樹下,頭埋在膝蓋上,一副你說你的,我不聽我的的模樣。

胡玉娘有點心焦,這孩子真是油鹽不進。

聶照順手摸了個糠面饃饃,砸在對方額頭上,胡玉娘“哎呦”一聲,捂住額頭,尖叫:“誰啊?哪個不長眼的敢打老娘!”

“小爺聶照,滾回你的城北去。”聶照的聲音一出,姜月一改方才的鵪鶉模樣,猛擡起頭,目光殷切追隨他。

糠面饃饃蒸得硬實,跟磚頭差不多,一砸一個包,胡玉娘連忙翻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小心翼翼碰了碰額頭,對自己那張保養得當的臉心痛不已,悲色都快溢出來了。

她轉眸瞥向聶照,語氣又恢復了方才嬌滴滴的,卻帶了三分嘲弄:“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聶三啊~”

她起身拍拍羅裙上的塵土,輕蔑地環顧四周,嘴角勾起,“難不成你要靠這種破破爛爛的地方,養我們小月娘嗎?”

胡玉娘顯然是懂怎麽打擊人的,她接著上下掃過聶照,嘖嘖嘆息:“你連養自己都不上心,瞧瞧,衣裳還是去年做的吧,袖子都短了一截,用的是本地產的普通絹布,撫西不善紡織,撫西的絹布是大雍所有絹布中價格最低廉的,半貫錢就能換得一匹,”

她說著撫上自己的一身俏色綾羅,“我這身可是跨洋而來的天香綾,百裏挑一的好貨色,一小塊便要十貫,月娘跟著我啊,便是這樣的好日子。”

“這麽好的日子,還是你自己留著過吧。”聶照全無胡玉娘預想的氣急敗壞。

胡玉娘跺了跺腳,拉上姜月的手,輕聲細語問她:“月娘,你說,你要跟著誰?是跟著我過好日子,還是要跟著他過苦日子。”

大抵是個人就知道該在聶照這三間草房一堆破瓦和胡玉娘的錦衣玉食裏選哪個,況且聶照昨兒就說要趕姜月走。

聶照知道,姜月若跟著胡玉娘,恐怕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對方管著北四坊,經營勾欄賭坊,做得可不是什麽正經生意,人品也和他一樣爛碎。

原本在回來路上,念著那個夢,想再勸姜月滾蛋,不濟給她找個人家收養。

胡玉娘除了兜裏那仨瓜倆棗之外,完全沒有養出一個正常健康聰明善良孩子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