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三十天

在模糊了周遭景象的熱氣中, 黑發白裳的女子無助地上下起伏,她試圖抓住些什麽,卻又一次次被水流裹挾著沉下池面, 禁言術封印的唇舌無法發出求助的呼喊, 畫面裏唯有咳咳的嗆水促音。

遊聞羽看到這裏,不再僅僅是臉色發沉, 瞳孔中已然繃出森冷的殺意, 在他負到身後蜷起的掌心中, 一把通體青綠、寒光霍爍的長劍隨著靈力的匯聚而初具雛形。

“聞羽, 不可。”

不知何時來到許嬌河身邊的明澹, 隔著衣袖摁住了他的手背, 也制止了本命靈劍悲無的顯形。

明澹喜怒不辨的面孔緊盯著攫念術所呈現的畫面,肅然道:“且看下去再說。”

聲畫俱足的景象裏,真實再現了許嬌河在進行沐浴儀式時遭遇的磋磨。

無論是那只抓住紀雲相衣擺,祈求對方垂憐的素白手指, 還是紀雲相釘在渾身濕透的許嬌河身上, 變幻莫測的目光,都叫遊聞羽的靈魂由衷地燃燒起憤怒和嫉妒。

他憤怒師尊去後,師母竟然在暗地承受這般屈辱。

卻不知那如尖針般紮透心臟的嫉妒, 又是為了什麽。

漫長到讓眾人窒息的場面終於過去, 許嬌河的記憶也轉到了媧皇像的際遇之中。

葉流裳急切盼望能從中查尋到一星半點對方撒謊的蹤跡, 那樣便可以略略抵消紀雲相造成的罪過。

結果卻讓她感覺到絕望。

事實和許嬌河說得大致相同。

而在記憶盡數浮現後, 堂上不苟言笑的媧皇像也在不知何時露出了悲憫的笑容。

只是這笑容映照在此刻, 卻叫葉流裳體會到說不出的嘲諷。

葉流裳想, 自己早就該猜到, 許嬌河同紀若曇是結契道侶,身上充斥著葉棠愛子的靈力氣息——哪怕葉棠變成了半個瘋子, 那紊亂混沌的神智,也會為某一刻的母愛和思念而短暫清晰。

……

攫念術使用完畢,鮮紅的符篆化作一團灰燼,在空氣中散去。

所有人站在原地,一時無人開口。

直到擺脫法術影響的許嬌河,扶著腦袋低低哎喲一聲,紀雲相方才如夢初醒般跪了下去。

“徒兒有罪,請師尊懲罰。”

他脊背挺直,腰杆亦無半分俯落彎曲,只言自己犯下的錯,卻不肯說明這麽做的原因。

“宗主,怪聞羽在山上困居多年、孤陋寡聞,懵然不知這堂堂南方大宗門的迎客之道竟是如此。”

遊聞羽怒極反笑,桃花眼中堪比刀刃鋒利的視線,投向沉默跪地的紀雲相所在之處,口中陰陽怪氣的嘲諷,則激得葉流裳眉心一跳。

可紀雲相的一言一行,均來自於自己的指示。

若此刻將錯推到他的頭上,難免有礙於今後的師徒情分延續。

於是葉流裳硬著頭皮,想為紀雲相辯解幾句。

奈何剛開口,又被笑意凍結在唇畔,整張臉無一絲表情的明澹阻斷:“葉尊主若實在不想出借媧皇像,直言便是,何故以舉行儀式為名,放任一介小輩欺辱無衍道君的遺孀、我懷淵峰之主?”

“本尊並非這個意思,雲相他……”

葉流裳恨不得憑空變個手帕出來,擦一擦額頭附著的涔涔冷汗。

這提出攫念術一事原本只為抓住許嬌河的錯漏,如今卻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蠢鈍之舉。

“他怎麽了?”

遊聞羽被明澹制止,到底沒有如初見這些片段時一般,不管不顧凝出靈劍,想要為許嬌河出頭。

他沉默兩秒,消弭了殺氣騰騰的表情,將雙手交疊到身前來,拍了拍手背上不存在的灰塵,不緊不慢地說道,“莫不是事情發展到如今,葉尊主還要護短,偏幫自己犯了大錯的徒弟?”

“聞羽,言辭切不可失了尊敬,葉尊主向來大公無私、執法嚴明,又怎麽會為了徒弟欠缺公允?”

明澹和遊聞羽一唱一和,直把葉流裳驅趕到了懸崖邊緣,退無可退。

她望著自己那位天賦卓絕、有望承繼衣缽的徒弟,心中猶豫再三,發狠咬著牙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紀雲相是我悉心培養的孩子,他犯下如此大錯,自然應該受到更重的懲罰。”

“那麽,懲罰是何,還請葉尊主明示。”

遊聞羽取出腰上塞著的折扇,啪地打開替頭昏腦漲的許嬌河扇了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葉流裳忽然意識到自己走的這步棋已成死局。

無論是繁閣的控制權,還是原本打算和明澹進行交易,讓雲銜宗以一把紀若曇親手鑄造的武器為代價,換得媧皇像暫時借用權的計劃,都輸在了那個被攫念術影響,呆呆笨笨坐在紅木椅中的凡人身上。

她的心中隨即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和多年之前,師尊將光耀馭靈之術的責任,鄭重交托給自己的師姐葉棠,放她出去開宗立派、創立功績,卻對有著相同渴望的自己視而不見一般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