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頁)

趙輝去醫院看他。兩人既是同事,也是同窗,見床上那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神情委頓,趙輝又好氣又好笑,安慰了幾句,叮囑他好好休息。蘇見仁閉目不語,生自己的悶氣。這種事還不好叫屈,自己都覺得坍台,又是心有余悸,想不到薛致遠竟會下此毒手。趙輝與他是一樣的想法,便是天大的仇,同學一場,也萬萬不至於此,不禁暗自嘆息。

正說話間,周琳手捧鮮花,出現在病房前。蘇見仁呀的一聲,激動得便要坐起來,被趙輝按下:“老實點兒,護士說你不能動——”周琳瞥見趙輝,淡淡地打個招呼,遠不及之前的熱情。趙輝只當沒察覺,敷衍幾句,便離開了,走到樓下,才發現車鑰匙沒拿,又折回去,在病房門口聽見周琳的聲音:“你是整他還是整我?”蘇見仁討好的口氣:“我怎麽會整你?那天我喝醉了。”周琳嘿的一聲:“我只聽說法律規定神經病犯法不坐牢,不知道原來喝醉了也行。”蘇見仁忍不住道:“現在是誰犯法——?”覺得不妥,又把聲音壓低了,“小姐,你搞清楚,是他把我打成這樣,我是受害者啊!”聲音都有些哽咽了。趙輝在門外聽了直搖頭,想這男人也實在窩囊。

“你活該!”周琳毫不留情,“你明曉得我和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那封信真的捅上去了,他倒黴,我也跟著倒黴。業績虛報、財務報表做假、賄賂管理人員——這些事情我一樁也逃不脫,統統兜進。判三五年那是小意思,弄不好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到時候你兩手一攤,‘我喝醉了呀’,然後就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了,是吧?”

蘇見仁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我——”

“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周琳冷冷地說下去,“頭腦簡單,做事不考慮後果,不負責任,也負不起責任。偏偏自我感覺還特別好,稍微受點兒委屈就覺得不得了。說得好聽點兒,叫孩子氣;說得不好聽,就是任性、自私、為所欲為——”

趙輝還是第一次聽她說這麽刻薄的話。未及反應,周琳已開門出來,臉上兀自怒氣沖沖。兩人打個照面,趙輝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讓,她也不客氣,看也不看,二話不說便走了過去,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叮叮聲。趙輝一怔之下,又有些好笑,想你也曉得要判十年二十年,搞得倒像別人做錯事似的。他走進去,見蘇見仁躺在那裏,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我剛才錄音了,”趙輝道,“幫你送到公安局,這次肯定不落空。”

“少笑話我。”他動也不動。

“她來醫院幹嗎?”趙輝不明白,“就為了罵人?”

“不能怪她。她嚇壞了。”

“你沒救了,”趙輝搖頭嘆息,“看樣子要再挨一頓打,才能清醒。”

趙輝到了樓下,又碰見周琳。其實也不能叫碰見——她應該是在等他,站在大門口,似笑非笑:“趙總是要去公安局嗎?”她朝他看。他只好裝傻。一人偷聽一次,扯平了。“回家。”他腳下不停,有些擔心,怕她又要蹭車。

“方便搭個車嗎?”果然不出所料。

“地鐵站行嗎?我還有事。”趙輝討價還價。

“1號線。謝謝。”

車上,她問趙輝:“您跟蘇見仁的關系好嗎?”趙輝說:“一般。”她不客氣地道:“這人腦子缺根筋,您說是不是?”趙輝不吭聲。與她的關系沒好到可以在背後數落老同學的地步。趙輝瞥見她從包裏拿出粉盒,對著遮光板上的小鏡子補妝。只看一眼,目光便移開。李瑩很少化妝,偶爾出去應酬,才塗個口紅什麽的。有次他送了她一盒粉餅,直到人不在了,還沒用完。李瑩也很少買衣服。有時趙輝勸她買些衣飾,她總是回答,底子好,不用打扮也漂亮,反問他,“清水出芙蓉”曉得嗎?及至兩個孩子出生,更是沒心思了。三十多歲,便有了白頭發。女人到底是要靠保養的,也與心情、境況有關。班上一些長相平平的女生,漸漸地,倒是有些韻味了,唯獨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趙輝看在眼裏,想著等哪天形勢好些,要好好給她打扮一下,名牌衣服名牌皮包,還有太太口服液什麽的,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趙輝想到這,心頭一陣酸楚,佯裝打個哈欠,掩飾微紅的眼圈。

周琳又問:“那跟薛總呢,關系怎麽樣?”趙輝道:“也是一般。”她道:“如果他倆打架,您幫哪一個?”趙輝一怔,想這算什麽問題?她卻不依不饒,蓋上粉盒,轉向他:“嗯?您會幫誰?”趙輝看著前方,緩緩地道:“如果他們是為了你打架,那我誰也不幫,每人再補一腳。”他以為她聽了會笑,或是插科打諢兩句。誰知她沉默了幾秒,正色道:“趙總,對女士這麽說話,好像不太客氣啊。”趙輝有些窘。他委實是看不慣這女人的做派,才一時脫口而出的。不是他平時的風格。被她這麽一說,趙輝頓時有些尷尬:“這個——”正要說些什麽補救,她卻突然咯咯笑起來,神情愉快:“趙總,現在我們扯平了。”趙輝一怔,才知到底還是著了她的道,不禁暗自搖頭,想,這女人啊,還是少搭理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