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頁)

彈劾系主任那件事後,老師一度被視作英雄,但很快便冷了下來。那些原先與他還親親熱熱的老師,漸漸地,看到他竟也不怎麽說話了,眉裏眼裏多了些東西,像隔閡,又像提防,兩個世界似的。老師知道什麽原因。他一貫的主張是,老師就要本本分分上課,少搞別的名堂。這些話聽在多數人的耳裏,自是不怎麽舒服的。他也不以為意。他本就是這樣淡然的個性,照舊不理閑事,上課,過自己的日子。波瀾不驚地等到退休,那些與他年齡相仿的老師,俱是名利雙收,唯獨他兩袖清風,拿赤膊的退休工資,當初分的那套婚房,一直住到現在,也沒置換新的。雙方父母條件也不好,幫不了子女,倒要靠他們接濟。家境是可想而知的了。頭幾次化療,藥水是進口的,不能入醫保,頓時就把積蓄花了大半。這次說什麽也不肯再做化療,一來怕折騰,二來也是實在折騰不起了。挑個郊區的小醫院,區政府建的,一半是醫院,一半是養老院。閑時,老師便去隔壁活動室和那些老頭下象棋、打牌。也有球場,卻只能拿來散步了。師母說:“是一門心思在這裏等死了——”聽著委實讓人心酸。

車上,趙輝托了幾個朋友,代為打聽胃腸腫瘤方面的專家,越快越好。費用方面,大家一起湊,倒不是問題。只是擔心老師的倔脾氣,半分好處也不肯受人家的。苗徹說:“實在不行,拿根棍子把人敲暈,還不乖乖的了?——我待會兒就找薛致遠討錢去,老師有困難,這樣的大戶不出手,誰出手?不能整天光想著怎麽哄女人——”苗徹是說前幾日,薛致遠替周琳公司辦妥上市那事。這在朋友圈裏都傳開了。現在不是過去,規章制度擺在那兒,政策漏洞越來越難鉆,人人都想靠上市回籠資金,沒那麽容易。都說薛致遠真有能耐,居然給他辦成了。這下周琳那小女人不死心塌地跟他都不行了。

趙輝沒接口。那晚,周琳是把他嚇到了。“……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他自是不信。早過了幻想一見鐘情的年紀了,何況又是那樣的女人。趙輝當支行副總也有好幾年了,平日裏應酬不少,通常是能推就推,但實在推不掉的,也只能敷衍。他見過不少場面上混的女人,貌美如花,眉目傳情,酒喝得愈多,話便說得愈真誠無比,都成套路了。周琳屬於比較出格的。在他看來,連火候都沒掌握好,太心急,內容也犯忌,反讓男人吃不消。那天趙輝沒有讓她太難堪,一來出於禮貌,二來也是看在那張臉的分上——他對她說:“周小姐,你有點兒喝多了。”她也知道分寸,自己找台階下:“唉,年紀大了,酒量也差了。”他報以微笑:“你要是年紀大,那我就是老了。”

薛致遠隔日打來電話稱謝:“麻煩你啦——”還特意強調,“周琳一個勁兒地誇你,說趙總風度翩翩,紳士氣質,聽得我都有點兒妒忌了,哈哈。”趙輝猜他應該還有下文。果然,他提出最近有項投資計劃,想跟S行合作,搞個私募基金:“找時間一起聊下?”趙輝忙不叠地拒絕了。吳顯龍那件事,光聽著已讓他心驚肉跳了。都是在圈子裏浸淫多年的人,做與不做看各人的膽色和做派,但內中關竅所在,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哪裏能鉆空子,哪裏可以稍微試一試,哪裏堅決不能碰,每個人有自己的底線。薛致遠屬於底線比較低的那種。若不是情非得已,趙輝本不想與這種人搭上界。他也委實是不客氣,剛施了恩,立刻便要回報。趙輝也不是剛出道的愣頭小子了,話說得很客氣很到位,但態度是明確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吳顯龍那邊,應該也已經意思過了。生意場上的人,多大的忙,還多大的禮,人情都是現開銷。趙輝本想勸吳顯龍,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再尋薛致遠,想想還是算了。

車還未進市區,便傳來消息:蘇見仁進醫院了。

講起來竟像電視劇裏的情節了。蘇見仁去找周琳,賀她公司上市,稱心如意。誰知周琳竟把之前借的那一百二十萬還給他。他欲哭無淚:“難道我是專程來問你討錢的嗎?”周琳也不辯白,只是說謝謝。蘇見仁賭氣說不要了。周琳道:“行啊,那你捐給希望工程吧。”蘇見仁氣苦,當晚便沖到酒吧,存心將自己灌醉。他那群狐朋狗友,素日裏都是不務正業,真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問他:“你就放任那個姓薛的不管,甘心讓他霸占你的女人?”他道:“不甘心還能怎樣?人都已經跟他了,還能怎麽辦?”那些人便攛掇他寫匿名信,舉報薛致遠。蘇見仁不假思索,說,好。問服務生討來紙和筆,用左手洋洋灑灑寫了一頁,給了陪酒女五百塊錢,讓她送到附近的公安局。次日酒醒,自是有些後悔,但也無計可施。隔了兩日,他走在路上,兩條大漢沖出來,將他一頓暴打,當場肋骨被打斷兩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