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回 幽州忽報西風起(上)

楊可世這一千兵,兀顏光見了也滴口水。

他緣何繞到此時才遲遲殺出?便是因為人馬俱穿重甲,若是走得快了,便無氣力沖陣,因此要董平先廝殺以為掩護,車載人抗,好容易來到遼軍陣後,這才披掛起甲胄,一舉殺出。

一千重甲騎兵,都使大棍,棍頭兩端都箍著數斤沉的八楞銅箍,等閑兵馬,便是聚起數萬,也難當他一沖。

此時玄武陣已然轉開,首當其沖的卻是白虎陣。

這個陣中,都打白色旗號,兵將皆以白布裹頭,以應西方太白庚金之象。

楊可世哈哈大笑道:“遼兵們大約死了爹娘,不然如何都戴孝?眾兒郎,莫理會他陣勢轉動,都隨本將往前狠殺!”

說話間,白虎陣中遼兵已然發動,張弓開弩,箭矢如潮,更有數十架砲車同時發作,半斤大小的鐵丸子,冰雹般亂打。

白虎最尚攻伐,若論攻擊犀利,太乙混天象陣中,屬此陣為第一,若是別的宋軍遇上,怕不頃刻間便遭他殺個落花流水?

然而楊可世這支白梃重騎,卻恰恰是他克星,眾兵將只把腦袋一低,便聽的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恰似鐵雨爛打銅芭蕉,頂著他箭雨鐵彈直沖上去。

這些重騎,無論人馬,都是鐵甲下面襯著皮甲,弓箭穿透鐵甲,便已力竭,少數透過皮甲射入肉中的,也不過兩三分,無損性命,反而催動了殺機。

那些鐵彈打下,雖砸得不少士兵暈頭轉向,卻也很少有落馬而死的。

老話兒說得好,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地尚無完體。

天地尚如此,何況人間萬事?自古以來沒有好處都占全的,這個陣法也是一般。

似這白虎陣,攻擊犀利無比,運轉變化,便不如其他陣勢。

只因布此陣的初衷本意,便是要最大化傾瀉攻擊,因此他的列陣,必然擅攻不擅守。

眼見箭雨鐵砲無果,遼兵們不由慌神,陣中白虎旗卷動,前面弓弩手紛紛退下,後面的遼兵舉槍而出,那長槍盡都寒光凜凜,卻似平地裏長出一片鋼鐵叢林。

這是白梃重騎已沖到跟前,楊可世瞪圓了眼,手中白梃大棍使足全力,“呼”的一下掄開,自左及右砸了個圓弧,十余支長槍,應聲而斷。

說時遲、那時快,不待後面遼軍補上來,楊可世戰馬飛一般撞如,迎面幾個遼兵噴著鮮血倒飛開去,後面重騎紛紛大吼,都把大棍橫掃,擋開槍林,頃刻間,蹄聲如雷,鐵甲如潮,裝得遼兵防線四分五裂。

童貫在城上,看得又驚又喜:“啊呀?怎會如此?白梃都是木棍,可世這支兵馬不是該屬木麽?木克水,他該克制那玄武陣才對,怎地反成了白虎陣的克星?”

馬公直心道:五行之道高深莫測,你所知道不過皮毛,怎地還念念不忘?心中鄙夷,嘴上卻是急聲道:“大帥,不拘什麽道理,楊將軍已然撞動了他陣腳!正可一舉破之。”

童貫臉色變幻不定,腦中天人交戰,又想一舉破敵,又怕為人所敗,貪心熾盛卻畏首畏尾,只咬定牙關不語,捏著拳頭看城外廝殺。

白虎陣主將烏利可安見了,大驚道:“俺這個陣,攻伐無雙,今日卻是碰到了更狠的,以攻對攻,恰是我這陣子的對頭!”

說著牙關一挫,發狠道:“俺受了兀顏統軍厚恩,到這關節上,殺身也要報答,好歹陣斬他為首宋將,這支重騎群龍無首,便好同他周旋——你們四個都同我上!”

四個副將:亢金龍張起、牛金牛薛雄、婁金狗阿哩義、鬼金羊王景,聞言面面相覷,你要殺身以報,如何拖我四個同上?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也只得擺出一副慷慨激昂模樣,吼叫道:“願隨主將殺敵。”

烏利可安一馬當先殺出,口中大喝道:“宋狗主將在何處?可敢與俺烏利可安決戰!”

這個便是所謂“呼名而戰”,楊克世正亂殺遼兵,聽見聲音扭頭一看,見一員遼國大將,素袍銀甲白馬,頭頂鳳翅盔、腰間寒玉帶都是白的,手中一條純鋼銀棗朔,更是從頭白到尾,大笑道:“你便是這夥披麻掛孝軍的將主麽?好嗓門,倒是一把哭靈的好手!”

重騎官兵聞言,都不由哈哈大笑。

看官聽稟:歷代名將,很有不少擅於罵陣的“口臭將軍”,在後人看來,兩軍廝殺之際,口出玩笑不恭之語,不免輕佻,其實細細思之,罵陣這門本事,著實大有用處。

概因歷朝軍隊,大都是些質樸漢子,直肚直腸,喜怒於色,主將罵陣罵的陰損,免不得感覺占了便宜,這哈哈一笑,心理上的優勢便得以建立——莫小看這份心理優勢,士氣高低,軍心戰意,往往由此而決!

看官們不妨帶入一下:假如咱是譬如張飛張翼德手下一兵,聽著主將大罵“三家姓奴”,氣得對方七竅生煙、哇哇怪叫,哈哈大笑之余,是不是也覺得對方兵馬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