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回 且憑禪杖濟蒼生

王德雖是虎將,步下卻非所長。

當然,長短相形,到了他這等境界,所謂短板,也是常人跳著腳都難及的水準了。

魯智深卻是非常人!

當年在小種經略相公麾下任職提轄,直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專管那些將頭貪汙軍資、吃空餉、殺良冒功等事——他何以常懷憤世嫉俗之念?便是當初所見齷齪,著實太多。

看官們要知,自古軍隊都是盤根錯節、抱團護短,非如此也打不得仗,但是做起惡來,也因此愈發難治。

若非魯智深這等看似粗魯、實則機敏細心,秉性光明磊落、嫉惡如仇,又有一身好武藝的,豈能治得他們?

不然按照宋律,廉訪使者向來是只管一路的,他如何獨能兼管五路?便是小種經略相公看重他的本事,破格使用之故。

也因如此,魯智深這等好漢,在偌大西軍中,竟是別無什麽朋友。當初結識“九紋龍”,何以那等喜悅?便是孤零零寂寞太久之故。

朋友沒有,敵人倒是很多。

譬如童貫此次點了西軍六路兵馬,其中涇原路、環慶路、鄜延路、秦鳳路,都在魯智深所轄關西五路之列,幾路主將,除了馬公直為人頗正,其余楊可世、冀景等,當年都多少吃過他苦頭。

若不是如今剃了頭發,留了胡子,又胖大許多,以至於面目大變,冀景等人認出當年魯達,怕是要不死不休。

若非如此,以他當初身為小種經略相公心腹之身份,何以打死個區區鄭屠,便要棄官私逃?

便是自知得罪人多,一旦有了把柄授人,那些仇家必是窮追惡咬,鬧得大了,小種經略相公說不定都要牽連。

只可惜魯大提轄威鎮關西之時,姚平仲還自年少,王德也是無名下將,不識得他打遍關西五路,步戰無敵的風采,若不然,未必敢這般窮追不舍也。

若是馬戰,以王德本事,倒是足以和魯智深掰一掰手腕,但換了步戰,最多也就撐得半百回合,只是前番一追一逃,都是匆匆動手,匆匆結束,不免讓王德生出了大家五五開的念頭。

此刻魯智深得安道全一語,忽然頓悟,昔年聽智真長老所講的那些佛法,本來許多懵懂不解之處,瞬間盡皆洞悉。平生所見無數可悲可怒、卻無可奈何之事,仿佛再無疑頓;連那口積蓄心底多年的不平之氣,也頃刻雪化冰消,只覺一顆心活潑潑光明大放,眼前萬事萬物再無滯礙。

有詩為證——

戒刀何事鞘中鳴?長為人間負不平。

俠氣但從拳底看,慈懷只向酒前傾。

江湖屈指十年夢,風雨滿身一念明:

天教灑家橫傲骨,且憑禪杖濟蒼生。

一念既明,眼前無礙,對武道的理解也是大大進了一步,平生所學諸般本事,頃刻融淬歸一,化為一套直出本心的杖法,共計一百單八式,也有一詩,恰可為證——

欲行正道莫蹉跎,一百單八未算多。

事到艱難當奮猛,人逢狂怒可瘋魔。

寧為草莽水泊客,不做金身泥塑佛。

性魯氣達智深遠,巍然體若泰山阿。

這套瘋魔杖法威猛淩厲,但是直來直往,變化不多,若是換個人施展,或者只是一套堪稱厲害的武技,但由他本人施展出來,招招式式都貫徹其心意,那些直來直往,都如當頭棒喝,看似變化不多,卻是渾然一體,實不輸天下任何絕技,縱是慕容博現身,黃裳復來,也未必能直攖其鋒,王德自然難以匹敵。

姚平仲見了大驚,暗忖:本道這個胖禿驢,同鄧禿驢也只一般高下,怎地竟然如此厲害?若不速速斃了他,必要平生變故。

當即吼道:“那禿驢莫狂,且叫你識得西軍‘小太尉’!”揮舞雙刀殺上前去。

姚平仲武藝卓絕,馬上槍一條,步下刀兩口,皆有驚人造詣,“寶光如來”曉得他的厲害,見要夾攻,頓時吼道:“兩個打一個麽?佛爺卻不愛看,小姚子,來同佛爺再鬥幾合!”便要上前相幫。

魯智深呵呵笑道:“那禿驢慢來!這個什麽‘小太尉’,不曉得灑家威震關西之時,他還在他老子腿肚裏轉筋,竟敢在灑家面前賣弄豪傑,若不教訓了他,他也不知馬王爺幾只眼。”

鄧元覺先前門前鬥將之時,吃姚興在腿上重重割了一刀,雖經安道全看治,敷藥包紮,奈何此後連場廝殺,一路奔逃,鮮血直洇濕了半條褲子,真要去鬥,哪裏還是姚平仲對手?只是生恐魯智深好漢不敵四手,這才逞強出頭,不料一番好意,只換來“那禿驢慢來”五字,只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道:“好個禿驢,直把佛爺好心,當了驢肝肺。”

楊志怕壞義氣,忙勸解道:“鄧師兄,魯師兄武藝初成,正要借強手磨礪招數,卻非有意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