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回 世無明主士無名(第2/3頁)

他那計策,的確乃是正解,曹操聽了此話,也不同他就計策本身辯駁,只是哈哈大笑道:“呂先生,我本道你識見不凡,誰知說出這般話來。你以為方臘不肯用你計策,是他之失,還是你之失?”

呂將下意識便要說“自然是他之失”,話到嘴邊,忽覺有些古怪,警惕地望向曹操:“倒要請將軍教我。”

曹操大剌剌道:“的確可以指教你一番!呂先生,所謂智謀之士,非只看他謀略之遠,亦須看他詞鋒之銳。汝獻策而人不能用,非人之失,亦汝之失也。須知人人之間,不同者有三:曰識見,曰經歷,曰性情,有這三般不同,你所謂天經地義之事,在他人看來往往便是匪夷所思,因此如何能讓人認同汝之觀點、行使汝之計策,亦是謀士之本分也。”

不惟給出計策,更要說服人家用此計策!老曹這番言論,便似一柄巨錘,轟得一下,把呂將心中驕傲敲得粉碎,不由面如土色,喃喃道:“不用我計,非人之失,乃我之失?”

曹操喝道:“汝且細思,方臘不能用你計策,因此難免兵敗身死——然而他之生死於你何幹?那麽何事於你有幹?便是他如今不用你計策,汝不能成名於當時,亦不能留名於後世,上不能耀門楣,下不能蔭妻子,這一身學問本事,只好與草木同朽,呵呵,此他之失也?抑或你之失也?”

呂將連退幾步,張口結舌。

一直以來,他只道方臘識見短淺,不能用自己計策,事業必遭挫折,此皆方臘之失,被曹操一說方才醒悟,這也同樣是自己之失呀。

曹操說到此處,不由想起一個舊人,目露緬懷之色,緩緩道:“汝豈不曾聞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論?時袁紹兵多將廣,實力絕倫,若非此高論,何以堅曹公之心?這便是謀士詞鋒銳利之功也。還有張儀、蘇秦之輩,他若無銳利詞鋒,何以攪動一世風雲,使諸國皆行其道?”

呂將本是聰明人物,聞此言論,便如醍醐灌頂一般,連連點頭,目露奇光,恍然道:“當初諸葛孔明在東吳舌戰群儒,也是憑借詞鋒之銳,方能踐行謀略之遠。”

曹操本來興致高昂,此刻忽然有些不快,冷哼一聲,翻以白眼。

呂將自覺蒙蔽了自家許久的一層窗紙驀然揭開,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哪裏在意曹操神情?搖頭晃腦,贊嘆不絕,忽然回過神來,把衣服整理一番,恭恭敬敬沖老曹一禮:“多謝大賢不吝指點,可笑呂某愚拙,徒以智謀之士自詡,卻從未思及舌辯之道,與謀略本是相輔相成,以致於枉活三十有六,依舊一事無成,只知抱怨世無名主,卻不知反思自家短處,唉,若非受了這番指教,怕是還要糊塗一世也。”

曹操擺擺手道:“你這話兒,只說對了一半。郭奉孝何以能說服曹公?諸葛村夫又何以能說服劉大耳、紫須兒?皆因那些人物,本就有吞吐風雲之志也!‘先有伯樂,而後有千裏馬’之說,著實非虛,然而若無千裏馬,亦無伯樂也。可見名主、名臣,本是缺一不可之事。”

呂將連連點頭:“正是、正是,臨川先生詞雲:‘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興王只在笑談中①。’即此理也。若無湯武,誰知伊呂?然而若無伊呂,亦未必有湯武也。”

湯武者,成湯、周武也,伊呂者,伊尹、呂尚也。

曹操看他神色激昂無比,心中暗道:吾計成矣。擺出個親切的笑臉來,殷殷道:“說得不錯!呂先生,你教方臘取金陵,不是尋常計策,實乃謀國之計也,你之眼界,非是尋常謀士,亦是謀國之士也!以你的本事,若能內修詞鋒,外尋名主,庶幾可為一代名臣也。”

呂將自見曹操,叠遭打擊,他不知後世有個詞兒叫做PUA,只曉得素來崖岸自高的自己,已被老曹數落的信心全無,孰料此刻竟然得他贊許為“謀國之士”,只覺一種莫大的歡喜驀然用來,鼻子一酸,竟欲落淚,只覺普天之下,只有此人乃是平生知己。

不由向往道:“內修詞鋒,外尋名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此真‘朝聞道、暮死可也’!然而如今之世,名主卻在何方?”

武松看的暗笑,忽然開口道:“呂先生,武二是個粗人,腸子直,說話也直,且恕在下直言,如今天下,可謂名主者,除了我大哥,尚不曾見第二個。”

呂將一愣,隨即猛醒:照啊!這人的胸襟、眼界,豈不是正是名主之姿?當即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兩行眼淚垂落下來,泣聲道:“武將軍,學生呂某,江南人士,只因花石綱害的家破人亡,徒留我孑然一身,深恨此朝廷對外則羸弱,對內則酷虐,欲擇一名主,還天下以安寧,今日得遇將軍,口服心服,如撥雲霧而見青天,如蒙不棄,願拜為主公。某雖不才,亦願效那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唯願主公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