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三種羞恥(20)(第2/3頁)

那抹煙氣重新遮住了他的眼球。

“不必說。不必想。忘記吧。”亞度尼斯說,“你明知道這對你沒有好處。”

康斯坦丁並不答話。他做過的沒有好處的事情多了去了,為此也算是吃盡苦頭,然而下次碰到了,他還敢再做。他只是沉默地體會著。

這個怪物假裝自己是人類實在是太久了。

“我們還沒有散完步。”他說著,舉起自己始終被亞度尼斯握住的那只手。

亞度尼斯點了點頭,又重新帶著他往前。

這裏依然是哥譚,卻變了個模樣。康斯坦丁用煙霧般的感官俯瞰這座城市,看到了精密且工整的幾何結構。地上的建築和地下的管道構成了花田般絢爛的紋理,色澤艷麗,如同被攪散的彩虹。

這是一座墮落的城市。

人類的情緒在拼盡全力地燃燒,於是滿城都是星星點點的微光,像花田中飛舞的螢火蟲。康斯坦丁意識到他們都是快樂的。當然,他們痛苦、絕望,可他們都無比快樂,滿城都是縱情的歡笑。

他忽然意識到,哥譚絕對是一座景色優美、氣氛溫柔的城市。

“我……”康斯坦丁若有所思地說,“我瘋了?”

亞度尼斯中肯地說:“應該沒有。”

因此康斯坦丁明白過來:“我瘋了。”

“沒有。”

“你不懂。”康斯坦丁說,“你是個弱智。”

“……我不喜歡你這麽叫我。”亞度尼斯說,“你真的沒有瘋。”

“給我證明。”

“有一個非常簡單而且易於操作的判斷方式是,當你明白到你的狀態不是正常人類應有的狀態,並認為自己可能瘋了的時候,”亞度尼斯說,“你恰好沒有瘋。”

康斯坦丁認為這話有道理,沒有提出異議。

他們肩並著肩漫步,時間長得沒有終點。康斯坦丁認為這種無聲的步行很適合用來想點什麽,可實際上他什麽都沒有想。大部分時間他都頭腦空空地跟著亞度尼斯的腳步,少部分時間,他在聽亞度尼斯輕盈的歌聲。

他的生命正在重燃。

這感覺很美好。

就像被惡魔追著咬了幾年,每時每刻都繃緊了神經,最後靠著犧牲某個朋友脫困;就像在那之後,他抽掉幾盒絲卡煙,灌空自己能找到的所有酒瓶,醉溺在自己的血和嘔吐物裏。

此刻他既不疲倦,也不悲傷。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整個一生都在拼命地逃跑,那沒有什麽意思,因為其實逃不逃跑結果都會一樣。

“我們就這麽走到永遠嗎?”他問。盡管不關心答案。

“那可以做到。”亞度尼斯說。

“講講你的故事。”

“你想聽什麽?”

“講點你永遠不打算對別人講的。”

“那太多了。”亞度尼斯說,“讓我想想。”

他的思考或者回憶花掉了許多時間。

“在最初的最初,最早的那個最初,我是作為獻祭材料降生的。在還沒有經過儀式升格成為母親的幼子之前,我是一個人類。男性人類。教派花了數百年時間嚴格控制血統,才得到了性質穩定的我。”他說,“但我的魅力屬性過高,因此看守我的教徒把我偷走,藏進了一所大學。”

“我在大學念了很多年書,期間被召喚或者獻祭了很多次,作為人類的我在很小的年紀就完全瘋掉了。不過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因為在這樣的反復提純裏,我的屬性越來越接近母親的要求。”

“當我的狀態到達人類的終點,母親以真身降臨,接納了我。”

“我就是這麽誕生的。”亞度尼斯說。

“你講得太枯燥了。”康斯坦丁評價道。

“因為這些都不是我要講的重點。”亞度尼斯輕聲說,“在被偷走之前,他們把我關在一個單向透視鏡組成的方盒子裏,沒有光,沒有空氣,沒有食物,就這樣關了我很多年。這是為了讓我‘渴求’,而不讓我理解我究竟渴求什麽。我將渴求一切。”

“把我偷出來的教徒,在打開盒子的一瞬間,對我說:‘我愛你’。”

“然後他請求我愛他,即使他清楚我完全無法理解。”

亞度尼斯停住腳步,轉過身,將手指放在康斯坦丁的臉上。他的手指釋放著光熱。

哥譚的風聲淒厲地哀嚎著,康斯坦丁的生命越是回歸,異常的感官就越是衰退。但他此刻卻在想亞度尼斯被放出盒子後看到的是什麽。亞度尼斯從未表現出對自然景觀的特別偏好,但這個故事裏暗示了他確實有所偏好。他當時看到的是什麽?

“濃霧。”亞度尼斯說,“淤泥一樣的濃霧。”

康斯坦丁沒什麽想問的了。

他發了很長時間呆才發現亞度尼斯還在等待。他不是不知道亞度尼斯在等待什麽,只是感到十分詭異。當屬於人類的生命回歸,他的理智重新占領頭腦,情感上就更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