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三種羞恥(21)

福爾摩斯和華生在劇院的門前整理衣冠。

“我還是不知道郝德森太太的過去。她真是位迷霧一樣的夫人,華生,這不禁讓我很好奇,因為迷霧背後總是藏著黑暗。”福爾摩斯說。他心不在焉地扶了扶頭頂的獵鹿帽。

他和華生都是盛裝打扮。

黑色雙排扣長禮服,淺色馬甲,手套,黑皮鞋,標準而隆重的正裝。

不,只有華生是標準而隆重的正裝。他戴著一頂考究的高禮帽,還有一根紅寶石領帶針。

而福爾摩斯戴著不倫不類的獵鹿帽……華生高度懷疑,就是因為看出了福爾摩斯對於這種服飾背後代表的一切的嗤之以鼻,郝德森太太才會為福爾摩斯準備一頂獵鹿帽。

“我們來早了嗎?”華生說。他松了松領口,但還是覺得有點呼吸不暢,“門口只有我們兩個。”

馬車已經消失在拐角。華生心神不寧地掃視著周圍,倫敦的霧氣讓可見度低得嚇人,馬車聲也消失得太快了,按常理來說,這附近不應該這麽安靜,而且其他的客人都在哪裏呢?總不會就只有他們吧?

現在唯一能安慰華生的就是赫德森太太親口許諾說她也會來。

別誤會,他曾經是個勇敢的士兵,現在也是個勇敢的醫生,他上過戰場,見過兇案現場,離奇的事情並不會讓他感到恐懼。但能不遇到奇怪的事,當然還是不遇到的好。華生必須有些羞愧地承認,當他在夜晚的倫敦匆匆走向家門時,內心深處滋生出的恐懼,常常動搖他內心信仰的根基。

“我看不見得。我們沒有來早,華生,我們只提前了十五分鐘到。”福爾摩斯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我們只提前十三分鐘了。”

“郝德森太太從來不遲到。”

“但她也從來不會早到。我注意到我們的房東太太有著非常有趣的習慣,她的時間概念精確到秒。有一次,我請她連續一個月在淩晨四點鐘為我送夜宵,然後觀察她的作息。連續一個月,她在晚上十二點準時熄燈,三點半起床,去廚房煮咖啡,做三明治、餅幹或者蛋糕,然後在四點到我的房間敲門。我每天晚上都數著秒,豎著耳朵聽她發出的聲音。”

“福爾摩斯。”華生不贊同地搖頭。

“有一天,郝德森太太晚了半分鐘,我還以為她出了錯——結果隨著夜宵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個嶄新的懷表和赫德森太太留下的便條。上面寫道,我的懷表已經因為白天的進水不再準時了,她希望我能收下‘更符合我身份’的懷表作為禮物。”

福爾摩斯舉起手中的懷表:“就是這枚懷表,華生。它沒有走錯過一秒。除此之外,它還有一些有趣的功能。很遺憾,因為這裏沒有目標,無法向你展示。”

“赫德森太太有很多好東西。”華生實事求是地說,“但我和你不一樣,你有充沛的好奇心和執行力,而我過去的生活告訴我不要深究太多。赫德森太太是個友善的好人,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一如既往的忠誠,華生。”

“你認為自己不忠誠嗎?”

“對一個我幾乎完全不了解的人?不,華生,不。”

“而你和這個你完全不了解的房東同住了數年,同時還讓她免費擔任你的管家。你甚至要求她在淩晨四點為你送食物,並且一點也不懷疑她會在你的咖啡裏下毒。”

“我並不是說我不信任她。”福爾摩斯說。

愛麗絲在他們身後清了清嗓子:“先生們,你們還要在門口站多久?”

福爾摩斯和華生都被她的出現嚇了一跳,華生驚訝地脫帽按胸,然後戴上帽子,驚訝地問:“郝德森太太!你是什麽時候來的?我沒有看到馬車。”

“我更喜歡步行。”愛麗絲回答。

她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煙灰色粗呢大衣,腳踩紅白撞色皮靴,長發被嚴嚴實實地塞進同樣是煙灰色的絲絨寬檐帽裏。福爾摩斯銳利的視線在她身上四處穿刺,尤其注意到她帽檐上的黑紅兩枚桃心胸針。

那對胸針光潔如新。任何意義上的光潔如新。這說明不了什麽,她大概有上千對一模一樣的胸針。

“嗯。有意思。”福爾摩斯說。

愛麗絲望了過去,藍眼睛像一對玻璃。

她偶爾看起來會有點可怕,福爾摩斯想,像個假人。很逼真,很像人,但依然是個假人。他不太喜歡他從她那裏觀察到的東西,而且,坦誠地說,他也不太確定他觀察到的東西。

“更像是不太願意確定。”愛麗絲說。

這是個巧合。

那對藍色的玻璃球輕輕地轉了一下,挪向華生:“請吧,先生們。”

她沒有等待回應,徑直走向劇場的入口。華生追了幾步,意識到福爾摩斯沒有挪步後停在原地,猶豫地問:“呃?福爾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