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面聖

夜色深沉, 空中雪花漸漸,朔風凜冽。

一眾宮人手提羊角宮燈,垂手侍立在步輦前。

冷宮悄然無聲, 長而窄的夾道上, 雲影橫墻。

沈硯面無表情, 頎長身影立在冷風中,蕭瑟漆冷。

凜冽寒風自他耳邊呼嘯而過, 雪珠子迤邐在長袍之上。

忽而空中傳來一聲爆竹之聲, 遙遙的,可見禮花沖上天, 花團錦簇, 如花美眷。

隔著巍峨宮墻, 似乎還能聽見護城河上百姓的歡呼雀躍,振臂高呼。

除夕夜, 團圓夜。

夜色亮如白晝,光影落在沈硯眼中,照亮他一雙幽深晦暗的眸子。

半張臉隱在禮花的光影之下, 忽明忽暗。

攥在手心的青玉扳指緩緩松開, 仰頭望,四面白雪飛揚, 雪珠子簌簌。

在海神廟前,沈硯也曾同宋令枝共賞禮花。

那夜秋風乍起, 滿天亮光落在宋令枝眼中,一雙杏眸盈盈如秋水,燦若星辰。

嬌小纖瘦的小手落在沈硯掌中, 宋令枝輕聲側目, 悄悄同沈硯說她向海神娘娘求的祈福, 也求沈硯不要為難她的家人。

火樹銀花,隔著白茫茫雪霧,沈硯好似又一次看見了宋令枝。

雪花洋洋灑灑。

倏地,那張顧盼生輝的笑臉驟然一變,宋令枝唇角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掩在海水之中,麻木冰冷的容顏。

她說:“沈硯,我很怕冷的。”

心口急促,忽而湧起一股撕心之疼,眼前恍惚,沈硯腳下趔趄。

他一手捂著心口,臉色煞白。

跪在地上的嶽栩一驚,忙不叠從地上站起:“陛下——”

空中禮花燃了又燃,厚厚雪地上只留下兩道腳印,是宮人擡著步輦留下的。

雪落無聲。

……

正月爆竹連連,宋令枝這日醒來,只覺窗外天光大亮,紗屜子罩著,隱約可見園中滿地日光。

青紗帳幔挽起,掐絲掐金銀鈴在空中晃悠,登時,東次間轉悠出一人。

白芷本還臨窗做著針黹,瞧見宋令枝醒了,忙忙喚丫鬟進來,伺候宋令枝盥漱。

青鹽漱口,宋令枝好奇往外張望:“可是天晴了?我瞧著外面亮了許多。”

白芷抿唇笑:“哪裏是晴了,這雪連著下了一整夜,如今足足有一尺多高呢。這不,秋雁那丫頭今日還在外面玩瘋了。”

說笑間,猩猩氈簾挽起,秋雁俯身,笑著進屋:“誰玩瘋了,白芷姐姐盡胡說。”

秋雁一身綠綾彈墨夾襖,眼角肩上還有雪珠子,可見雪是真大。

她行至熏籠旁,直至身子烤得熱乎,才揚手喚丫鬟進來。

黃花梨漆木錦匣掀開,竟是雪做的白玉兔子。

秋雁眼睛彎彎:“姑娘瞧瞧這兔子,奴婢可是做了好久的,手都凍紅了。”

她攤開掌心,果真十指通紅。秋雁笑著擡眼,笑意自唇角一點點消失。

暖閣悄無聲息,白芷瞪圓眼睛,拼命朝她使眼色。

從平海島回來,宋老夫人勒令府上上下不得提起平海島半個字,便是弗洛安,也要三緘其口。

宋令枝醒來後,也曾問過魏子淵,只是白芷和秋雁一概咬牙說不知。

白雪在匣中融化,一點點化成晶瑩水珠,秋雁半跪在宋令枝腳邊,半張臉貼在宋令枝膝上。

“姑娘,奴婢錯了,您要打要罵都可以。”

秋雁眼眸低垂,滿臉的愧疚不安,“奴婢不該……”

錦匣捧在手心,宋令枝聲音低啞:“他……還好嗎?”

秋雁為難:“姑娘,老夫人吩咐了,不能同姑娘……”

宋令枝冷聲呵斥:“那我親自去問祖母。”

大雪紛飛,園中張燈結彩,檐下還有未曾灑掃幹凈的爆竹香屑。

宋令枝步履匆匆,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自烏木長廊穿過。

秋雁和白芷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兩人臉上滿是焦灼不安:“姑娘、姑娘……”

宋令枝轉過影壁,她身子本就孱弱,剛剛走得急,嗆了好幾口風,疊聲咳嗽。

猩猩松石綠氈簾挽起,丫鬟端著沐盆出來,瞧見宋令枝,忙忙福身行禮:“見過姑娘。”

宋令枝聲音淡淡:“祖母可還在房中?”

小丫鬟點點頭,伸手替宋令枝挽起氈簾。

金絲藤紅竹簾半卷,光影在竹簾上流淌。

緙絲屏風後,柳媽媽長長嘆口氣,愁容滿面。

“老夫人,還是喚大夫來瞧瞧罷。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紙包不住火去,便是姑娘那裏,也瞞不住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

“……知道什麽?”

宋令枝疾步提裙,案上的鎏金百合大鼎燃著松柏宮香,青煙散盡。

許是剛添了香餅,房中暖香沉沉,莫名有點熏人。

炕上鋪著柔軟細膩的狼皮褥子,宋老夫人靠在楊妃色彩繡雲龍引枕上,長滿皺紋的眼角彎彎。

她掩唇,輕咳兩三聲,唇齒間又有血腥味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