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不知,宋令枝竟能這般繾綣望人

帳幔低垂, 燭光在風中搖曳。

支摘窗半掩,隱約可聞得宋瀚遠親自送蘇老爺子出了府門,又折返回閑雲閣。

榻上宋老夫人雙眼緊閉, 氣息微弱。

連著多日不曾進食, 宋老夫人面黃肌瘦, 骨瘦如柴。

雙唇幹涸慘白,不見一點水光。

宋令枝喚白芷進屋, 親自自她手中接過藥碗, 一勺勺藥汁喂入宋老夫人唇齒。

喂一勺,漏一勺。

喂一勺, 漏一勺。

半點藥汁也喂不進去。

宋令枝眼角泛紅。

蘇老爺子那聲嘆息似乎在耳邊久久回蕩, 宋令枝雙目垂淚, 手中的藥碗差點摔落在地。

白芷手忙腳亂,接過宋令枝手中的藥碗, 又扶著人在窗前炕上坐下,拿出絲帕為宋令枝拭淚。

“姑娘莫急。”

蘇老爺子的話,白芷自然也聽見了, 她強忍著喉嚨溢出的哽咽, “定還會有辦法的。”

宋瀚遠轉過影壁,遙遙看見臨窗落淚的宋令枝, 長長嘆口氣。

他踏入暖閣,溫聲安撫宋令枝:“父親想過了, 你祖母的病耽擱不起,明日我就帶她上京,那孟瑞以前父親也聽過他, 老頑固一個。只要能求得他……”

宋令枝拿絲帕擦幹眼淚, 目光決絕:“我隨父親一起去。”

宋瀚遠一怔, 隨即搖搖頭:“不成不成,枝枝,你好不容易才過上幾日安穩日子。那人如今還在京中,你萬一有個好歹,父親如何和你祖母交待?”

宋瀚遠堅持己見,“你還是隨你母親留在府上……”

宋令枝垂首斂眸,她何嘗不知沈硯也在京中,可為了祖母,她現下也不敢考慮那麽多。

前世她連祖母最後一面都不曾見上,總不能這一世也抱憾終生。

宋令枝悄悄攥緊手中絲帕,“蘇老爺子剛剛說的,女兒也聽見了。我還是想陪在祖母身邊,倘若祖母、祖母真的……”

宋令枝泣不成聲,她低聲哽咽。

窗外風聲哀嚎,宋瀚遠負手站在炕前,終是妥協:“罷了,依你的便是。”

話落,又命白芷收拾行囊,明日動身上京,他沉聲吩咐:“還有,這事先別同賀鳴說,省得他跟著著急。”

……

春雨綿延,清寒透幕。

長街濕漉,青石板路蒼苔濃淡,細雨飄搖。

七寶香車緩緩駛過長街,沿途茶肆幡旗飄揚,小販的吆喝聲絡繹不絕。

桂花蒸糕新鮮出爐,滾滾熱氣迎面而來,香氣四溢。

墨綠車簾輕挽起一角,透過車窗往外望去,天青色的雨幕朦朧,細雨搖曳。

到京城了。

宋令枝一手挽著車簾,隔著雨幕悄聲打量長街的光景。

白芷輕聲道:“姑娘,前面就是瓊林苑了,我們是先回府,還是等等姑爺?”

宋家在京中也有好幾處府邸,宋老夫人早由宋瀚遠送回府上。

祖母遲遲未醒,宋令枝日漸消瘦,她聲音輕輕:“先等等罷,看這天色,瓊林宴怕也要散了。”

皇帝今日在瓊林苑設宴,今年的三鼎甲及新科進士都在宴請之列。

七寶香車停在路邊,墨綠車簾遮掩,無人瞧見車上坐著的人影。

瓊林苑前各家奴才小廝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跟在賀鳴身邊的小廝眼尖,一眼認出那是宋府的車輿。

他喜不自勝,轉身跑入瓊林苑,想著偷偷將這事告訴賀鳴。

宴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樂女款設銀箏,撥動琴弦。

今兒是瓊林宴,新科進士齊聚一堂,滿園花團錦簇,細樂聲喧。

沈硯端坐在上首,一身金絲滾邊象牙白圓領長袍,周身透著貴氣冷冽。

細雨綿綿在檐角下,宮人穿金戴銀,在筵席間穿梭走動。

忽而有小廝探頭探腦,尋得家中主人後,又悄悄跑在賀鳴耳邊。

“公子,夫人來了。”

賀鳴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免不得早眾人起哄,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劍南春。

如今腳步漂浮,身子綿軟無力。他惺忪著一雙醉眼,一手捏著眉心:“我母親來了,她不是在老家嗎,何時上京了?你、你莫要誆我。”

小廝著急不安,疊聲解釋:“我的爺,奴才哪有這本事敢騙您。不是賀夫人,是少夫人、少夫人她來京了。”

宋令枝馬車前愛掛一盞玻璃繡球燈,小廝是宋府的家生子,自然識得。

“少、少夫人……”

手中的青窯三足盞應聲落地,杯中劍南春流淌一地。

賀鳴扶案而起,雙目怔怔,“你說誰、誰來了?”

小廝眉開眼笑,垂手恭聲:“公子,是少夫人來了。”

二人說話聲低低,在宴上並不顯眼。

沈硯漫不經心端坐在案後,只見賀鳴主仆二人竊竊私語,賀鳴溫潤眉眼彎彎,似是迫不及待要離席而去。

酒意上湧,賀鳴滿臉通紅,忽而又遭同伴取樂,賀鳴臉上越發紅潤,連連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