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有些事從未改變(第5/7頁)

聞問,劉文濟擡頭,兩眼竟給人一種渙散的感覺,醒了醒神,方才低聲說道:“我覺得,此人說得有理!”

“二郎,不要胡說!”老皇帝還沒發話,劉文渙就有些受不了,沖劉文濟斥道。

劉文濟見狀,也趕忙向老皇帝請罪。老皇帝看著這個孫子,卻沒多說什麽,只是頗為傷神地撫了撫額頭,良久,方才瞧向張五林:“因官府這兩年強行攤派,你家出了多少錢糧?”

“不算其他,錢7貫,新舊小麥1500余斤……”張五林此時,答起,仍不免肉痛之色。

“家資頗豐啊!”

顯然,這張家此前還真算是富農了。畢竟還屬於自耕農,家裏勞力也算充盈。

“去取二十貫錢,給他,放他回去!”老皇帝吩咐了句,而後對張五林道:“二十貫銅錢,十貫算是彌補你家過去兩年的損失,十貫算是對你今夜直言的謝禮。

能夠理解你在顧忌什麽,回家之後,盡可當作今夜無事發生,你什麽也沒說,今後,安心種你的地吧!”

當二十貫沉甸甸的錢串捧如懷時,張五林猶有些不敢相信,試探著離開,一步三回頭,但見真的不阻止,回過身來連連叩了幾個頭,然後千恩萬謝地去了。

“刁民……”王欽若心中念道著,余光小心地關注著老皇帝,十分忐忑,今夜這番聽聞,換作誰,恐怕都是意難平。要是老皇帝爆發,誰能阻止啊,要是砍了自己怎麽辦……

不過,出乎意料的,老皇帝顯得很平和,甚至連一點慍怒之色都看不見了。

過了好一會兒,老皇帝繼續問劉文渙兄弟:“對於此村的情況,你們兩個,有何感想?”

劉文渙不加思索,道:“村民見識淺陋,刁頑不堪,可憐而又可恨。然與之相比,羅山縣這些假借行宮修建,肆意盤剝百姓的貪官惡吏,全部該殺!”

劉文渙殺氣騰騰的,聽得王欽若直冒冷汗,他本人可也在其中。

這回劉文濟沒讓老皇帝點名,主動說道:“祖父體察民情,竟需用這等手段,方能聽到一些實話,見識一些實情。孫兒思之,越覺心塞,治國之難,可見一斑!”

心中默默評價了一番兩孫兒的回答,老皇帝淡淡地笑了:“有此體會,倒也不算你們白來!”

“好了,今夜就到這兒!”說著,老皇帝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都下去歇息吧!明日起行,再到下一個村子看看!”

“是!”

事實上,再往下看,又能看到些什麽呢?除了失望,還是失望,甚至於,所見所聞,帶給老皇帝一種絕望乃至麻木的感覺。

即便老皇帝早就做好的心理準備,沒有打算要看到什麽太平盛世、光明世界,但真正直面這個曾經讓老皇帝無比驕矜的世道,耳聞目睹那些長久被忽視以及麻痹的情況時,老皇帝的心亂了。

如果說起初,老皇帝還因為泰康宮的修建,抱有一種懲罰性乃至贖罪的心理而進行這次私訪問。

但當真躬親走上這麽一遭後,他不禁發現,比起泰康宮興建此事本身,那些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只是表象,而其中折射出的大漢當下基層的運行規則與秩序,則更令人心驚。

作為大漢帝國的無上至尊,則更有一份憤怒,一份不甘。

憤怒於在皇權觸角極限的遠端,盛行的卻是另外一套不在掌控的體系,更恐怖的是,朝廷對小民的管理,還得仰仗這樣一套體系,甚至得將之視為國家統治的重要補充,即便這套體系本身就在侵蝕皇權、破壞治權。

不甘的地方則在於,老皇帝曾經是那麽地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也曾放言敢教日月換新天,但幾十年皇圖霸業,反復折騰,回頭看來,似乎什麽都沒改變。

若是早個十年,以老皇帝之驕傲,怕是得道心破碎。但如今,花甲之年,垂垂老矣,他只是沉默地走完,看完,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大抵是靠近平原,交通沒有那麽地艱難,與岡外的聯系還算頻繁,九村實則並沒有老皇帝他們見識到的那般閉塞、窮困。等到順著壟岡,走得越遠,走得越深,見識的村落越多,方才發現,九村的情況甚至能用良好來形容。

遭遇是類似,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正面接觸交談,是絕無可能。越往後,越排外,態度越冷淡。不過,像九村那樣,村民有組織地動用武力驅逐的情況,再沒有發生。

老皇帝當然發覺了這些異樣,但沒有點破,只是如法炮制,抓人逼問,將這次特殊的私訪進行到底。

當緣著壟岡向東四十余裏,走到第五個岡村,問到第七名農戶時,老皇帝再沒興趣走下去了。後面的民生民情,是一個比一個困苦,那些土豪劣紳,手段一家比一家惡劣,與之相比,九村的石家都可以立一座“賢紳”牌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