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其道

暗藍緞帶蒙在雙眼

整棟明樓之內, 唯獨余下九層穹頂中央的一盞燭燈亮著。

一束單薄的燈光輕飄飄落地,滑過鎖鏈纏繞的長桌,只籠罩了桌邊的江月白一個人。

在黑暗裏的人群呆愣地看著此景。

片刻後, 才紛紛反應過來:剛才是誰的聲音?!

極輕的腳步聲在寂靜中緩緩響起。

暗淡的燭燈下出現了另一個人影——細腕環繞薄紗,鬢邊搖墜粉花, 綠裙女子步履輕柔地走來, 仿佛酒醉金迷散去後暖風裏開出的一枝春。

“玉姐姐。”周圍的侍從侍女見到來人,皆恭敬地後退散開, 留出了場地中央的空曠。

春色搖曳而近,綠裙女子穿過那些俯首的身影, 停在了江月白面前。開口之前, 她先將江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繞著他轉了一圈。

“這位仙長, ”她的嗓音也如軟融春意, “霧山公子有請。”

滿場驚愕!

霧山居然同意了這個人的要求?!!

就憑一張紙上的東西?

為什麽?

等到九層樓的燈火再次亮起時, 中央的兩人已經不見蹤影。

那張“八珍玉食”長桌也化作煙塵消散。

燈火通明之下, 漫開一汪波光粼粼的酒池, 好似憑空舒展出的一朵血色巨花——

一個聲音高喊道:“殺戮表演雖取消了, 但霧山公子特地準備了靈花酒宴!請諸位盡興!”

話音剛落,高樓穹頂如蓮花綻放打開, 冷冽的星月夜色隨風湧進!

刹那間沖散滿樓的浮躁熱氣。

紅色的美酒仿若鮮血瀑布, 順著蓮花花瓣的縫隙從四面八方傾瀉而下, 流入九層中央的酒池。

美酒蕩漾著緋紅的光澤,映出一張張扭曲著的渴望笑臉。

靈花酒宴!

藏金琉墜中是靈花的露水, 便讓無數修士舍得千金一擲去換!

這池注入靈花汁液的美酒, 今夜不知能縮短多少人的修煉時長、幫多少人松動修煉瓶頸......

整棟樓在美酒飛瀑的聲響中重新燃起歡騰。

酒液翻滾的圓池中噴起花朵狀的噴泉, 奢侈的靈花氣息彌漫進每一寸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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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鉆進每一個修士的口鼻肺腑。

身穿薄衫薄裙的男女舞者從天而降, 踩著彩色綢緞蕩過酒池上方,雲霞般的輕影滑過,落下數不清的珍寶靈石。

滿堂客人痛飲狂歌。

醉生夢死間,不知今夕何年。

......

江月白跟著綠裙女子穿行一道雲中吊橋。

身後沸騰歡笑的明樓慢慢退後到遙遠的夜色中。

橋下暗色的雲被不夜燈火與中天明月照得虛幻莫測。

每一腳都似乎踩在風上,沒有觸感——正如周圍親歷的一切,都在兩人走過之後化作煙霧,在風中消散。

“到了。”女子側過身為江月白讓開前路,笑容柔軟,話語暗含深意,“前面我就不便去了,你可要好生當心。”

江月白微微頷首,獨自邁步前行。

撲面而來的晚風越來越冷。

冰冷的大門如凝結的星夜寒冰,門旁站著兩個身穿暗藍衣袍的護衛,面上表情也同樣冷如寒霜。

他們面無表情為江月白開了門,又面無表情地拉上門。

身後大門重新關緊。

遠處隱約的明燈燭火與絲竹雅樂都刹那間消失!

只剩下靜。

沉在暗夜裏的靜。

好像方才的雲橋是隔絕兩個世界的路。

這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酒味、也沒有奢靡的靈息......

只有一種極淡的寒氣。

也許只是晚風。

寒冷的風從房屋另一側的窗子吹進,溫和地旋轉,掠過江月白的身側——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撩開他的長發,在無言地瞧他。

又安靜地滑落,從他身後的窗飛出,重新融進夜色。

厚重的垂紗層層疊疊,隨風無聲飄動。

寒冷的月色浮動在紗幔上,在光影錯落中映出垂幔之後人模糊的側影。

江月白隔著垂幔去看這位霧山公子,卻什麽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他坐在窗前月下,似乎在安靜望月,並沒有看向自己。

江月白又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離垂幔越來越近......

而後腳步一頓。

因為江月白發現,其實他也並非在望月——

飄蕩的簾幔後,暗藍色的衣袍如同晚星,順著椅子垂落,鋪在地板,像一片融化的星辰。

一條藍色緞帶蒙在眼上,襯得鼻梁與薄唇的側影寒冷落寞。

他根本沒有看任何東西。

因為他沒法看。

藍色衣衫的扣子系得嚴絲合縫,衣領緊緊貼著蒼白的前頸......

顯露出幾分虛弱病態。

這真是讓修士們聞之色變的霧山公子嗎?

居然是......這樣病弱的盲人。

在這片微寒的月色裏,霧山開了口:“詩是你寫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