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蒼梧生

只留下滿手鮮血淋漓的碎片

穆離淵睜開眼的時候, 看見天邊淒美的晚霞。

暴雨已經停了。

微風緩緩吹過,草木溫柔搖曳。

天地好似新生。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心臟的位置還在隱隱作痛。

但好在是夢。

“尊上!”一個略顯焦急的女聲傳來,“尊上, 你醒了?”

穆離淵在斜陽模糊的光暈裏看到默蘇的臉,覺得奇怪。

她從不會用這樣害怕的語氣說話。

默蘇俯身半跪, 沒有鴉羽面具遮擋的半邊臉還掛著淚:“尊上, 是屬下來遲了,讓尊上受了這麽重的傷......”

受傷?

......什麽受傷?

穆離淵忽然感到那些從噩夢裏帶出的疼痛都真實起來——

不是夢。

他猛然坐起來!

山洞周圍黑雲壓抑, 站滿了黑袍黑魔面具的魔族,此刻都一排排下跪:“請尊上責罰!”

穆離淵胸口起伏, 呼吸變得急促,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踉蹌著走向山洞外。

天機秘境入口關閉, 伏墟山重歸寂靜。

萬物都披著安靜的夕陽血色。

沒有人、沒有仙門修士, 只有激戰過後剩下的遍地狼藉。

幹涸的血跡、斷裂的刀劍、破碎的法器......

那些夢魘如浪湧來。

在一瞬間將他沖撞得無法呼吸!

“他呢......”穆離淵原地轉了一圈, 喃喃道, “他呢?他去哪裏了?”

默蘇追上來:“尊上......”

穆離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問道:“他人呢?你有沒有見到?”

默蘇問:“尊上要找誰?”

穆離淵道:“江月白, 江月白去哪裏了?”

“他已經死了!”默蘇連忙說,“尊上終於大仇得報......”

“你胡說!”穆離淵猛地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死?他不可能死的......”

北辰仙君舉世無雙!戰無不勝!

沒有人能殺死江月白。

沒有人。

“江月白已經死了, 尊上做到了。”默蘇以為穆離淵不相信自己多年宿仇得報, 一遍遍重復著,“他真的死了、死在尊上劍下, 仙門的人都想為他報仇, 卻沒一個是尊上的對手, 他們幾千人布設誅邪陣才讓尊上受了傷, 好在我們......”

“你住口!”穆離淵常年冷峻陰鶩的眉眼中此刻反常地出現了慌亂,大口喘著氣,“滾!”

默蘇愣住了:“尊上......”

她跟在穆離淵身邊數年之久,慣會揣摩對方心思,說話做事從來不會惹惱對方。

她從沒聽過這樣粗暴的一個字。

“滾。”穆離淵盯著她,將這個字重復了一遍,又轉頭沖遠處的魔族吼道,“都給我滾!”

魔族們不敢違命,立刻起身退開。

穆離淵獨自一人搖搖晃晃走到河邊。

澄澈的水面倒映出他的影子——血跡斑駁,渾身上下都是暗紅的顏色,仿佛是從地獄走了一遭。

他努力回想著昨天,卻什麽都記不清晰。

他甚至記不得江月白給自己留過什麽話,也許本來就什麽都沒有說。

原來真正的離別根本沒有萬千珍重的告別。

只是天空再亮的時候,再也不會相見。

穆離淵覺得視線晃蕩。

夕陽映在水中,光點起伏跳躍,好似雪花。

是雪嗎......?

穆離淵蹚進水裏,去撲那些雪點,卻什麽都沒抓到。

他跌進冷河,渾身被冰水浸濕。可他不想出來。

他任憑自己沉入水底,看著天空的顏色慢慢暗淡。

冷。

渾身的傷口都疼得發燙,但他只覺得好冷。

漫長年歲的仇恨,銘在心頭刻進骨中,已經成了習慣、成了他整個人生命的一部分。

可那樣深的仇和怨,破碎起來只需要一瞬間。

讓他刹那陷入無邊的迷茫。

他似乎已經沒法不帶仇恨地活著。

晚風吹動水波,一片銀白的雪漂在晃蕩的水裏。

穆離淵的指尖微微觸及,瞬間被劃出一道血口。

......劍?

銀劍的碎片?

風雪夜歸!

穆離淵猛然從冰水中掙紮出來。

他看到風雪夜歸劍刃的碎片,像散落的花瓣,漂在冷河上。

他瘋了一般地去抓那些碎片,將它們一一抓進手裏、捧在掌心。

寒風凜冽,悲歌哀嚎。

穆離淵卻抱著風雪夜歸的殘片欣喜若狂。

找到了......找到了!

冰冷的斷劍劃得他雙手鮮血淋漓。

但他把它們緊緊抱在身前,生怕再被冷冽的冷風吹散。

只要風雪夜歸還能讓他流血。

那些恨就不會消散。

暮色四落,伏墟山人去山空,只剩下沉默的魔族站在遠方。

山風穿林呼嘯而過,仿佛摻雜著沙啞的低聲哭泣。金烏徹底消失在天地盡頭,萬物陷入極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