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3/4頁)

“這卷紙上不能盡數寫下,”薛玉霄道,“其余的北人隱戶,還要我挽起衣袖,當場寫給你看麽?”

司馬熹道:“都尉……我們何苦鬧到這個地步。都尉有備而來,我等也只能悉聽尊便。然而僑民遷徙辛苦,我們莊子上的田地過了年也需有人耕種,我知道您這樣無法向陛下交差,不如這樣……這紙上的半卷隱戶,全都交給朝廷注籍調遣,另外半卷……”

她話語一頓,身後忽然走上來幾個侍奴衣著的少年,手上各自捧著一個禮盤,蓋著鮮紅綢緞。其中為首的那個少年清俊可人,跪行上前,將木托盤舉過頭頂,露出一截白皙青澀的後頸。

薛玉霄沒動,便有司馬氏謀士上前掀開紅綢。綢緞下一片燦光——乃是白銀所鑄的一塊寶樹,而寶樹上的枝節上掛滿了黃金果實、黃金碎葉。

薛玉霄見狀,忍不住搖頭一笑。眾人便覺此路可通,態度頓時轉變,又接連掀開後面的紅綢,寶玉、名墨、古玩……大族的庫房確實豐富。

“是啊,何苦鬧到這個地步。”薛玉霄感嘆道,她閉眸又睜,目光一一掃過面前的諸張面孔,唇邊笑意緩緩消失,挽袖將茶盞拿起,親自給司馬熹斟了一杯苦丁。

司馬熹看到茶面上漂浮的綠葉,咬緊後槽牙,猛地仰頭灌下,旋即被濃重的苦味麻痹舌根,眉頭緊皺。

“此茶並非豫州所產,辛苦你們尋來。”薛玉霄道,“你們看到卷尾的數字了嗎?九百余文,同樣的耕種,每家相差不過百文錢。”

“這是……”

“這是一戶一年的收成,以官價換得的錢財。”薛玉霄道,“如此收成,最低每年要交司馬郡王過五成的地租稅款,打點管事,孝敬上頭的部曲娘子。所剩的數額,早晚喝粥都不足以吃飽飯,更不足以養活女兒——這些北人並不交國朝農稅,只受你們一族的管轄,居然都貧苦至此。能夠壓榨到這個程度,也難怪你們抓著不放。”

她語氣淡淡,繼續說了下去:“聖旨與文書上皆寫著,僑民免除徭役、兵役,減稅賦。另有兵士護送,不至於途中受劫掠而亡。到了你們的土地上,卻沒有一句實言——對我造謠汙蔑、扭曲事實,篡改聖旨,難道你們司馬氏,仍有不臣之心?”

最後幾個字落得極輕,正合她輕敲茶盞的節奏。

此言落下,地上跪著的幾個侍奴被嚇得伏地不起。坐在席位上的司馬氏族老幕僚也都豁然而起,面色急遽變化。她眼前的司馬熹攥緊手中黃紙,聲音頓時冷冽下去:“薛都尉,說我等扭曲事實、汙蔑於你,總該有證據。”

“證據啊。”薛玉霄重復此言,道,“滿堂都是位高權重的食肉者。諸卿口中,自然沒有一句真切之言。難道郡王童真所問不算證據?街巷坊市議論之聲不算證據?還是這些被你們攆去陳郡躲避的隱戶、每日惶惶不可終日之態不算證據?還是要我派人抓來那些農戶,我們當面對質?”

她的質問之聲一句重過一句,到後面,司馬熹已經無言應答。她額頭上青筋直跳,後槽牙磨出聲音,對面前這個棘手的欽差幾乎起了殺心:“都尉,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逼急了彼此,到時候面子上都不好看。”

薛玉霄微笑道:“怎麽,你們族中藏了五百個刀斧手,應茶盞聲碎而起,要將我斬死在此地,再嫁禍給山中匪賊,搪塞陛下?”

她說著便幹脆將瓷杯扔在地上,一聲清脆碎裂。四周的司馬氏部曲卻不敢動。薛玉霄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京兆薛氏嫡女,軍府都尉,朝廷欽差。我要是在你們塢堡掉了一根頭發,你猜軍府和我母親會不會攜兵刃登門,國朝會不會官兵壓境,殺得人頭滾滾?你們有多少人夠給我陪葬,站出來!我數一數!”

司馬熹感覺自己的喉嚨裏往上冒一股難咽的血腥氣。

這股血腥氣不光是從她咽喉中冒出來,還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腦海中竄出來。

薛玉霄坐著,擡眸與她對視,卻讓司馬熹生出一股被睥睨之感。她想不通這樣一個年輕至此的士族女,是怎麽有這樣驚人的算計和膽識,她不得不為此退步——第一次退步,是因為她手中掌握著真實名冊,第二次退步,則是理虧在先,被勢壓至此。

司馬熹道:“我等對朝廷盡忠,絕無反叛意。”

薛玉霄還未痊愈,此刻稍微動了點氣,流露出疲倦厭煩之態。她輕咳了兩聲,接過身側人遞過來的披風重新系上,道:“那篡旨汙蔑的罪魁禍首是誰?請交出來,以正刑法。”

司馬熹的目光折向身後眾人。顯然,受到錦衣玉食多年,也到了她們為族內效死的時候了。她的目光如同閘刀,在每個人身上滑過,最後停留在一個旁支小宗的身上,那人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