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三(下)

醫院,就是西醫院,在城東南,只有三名醫生,因陸家藥堂在此地發揚光大,西醫院生意並不大好。村民們是不大信任的。

一個跟著來的老婦忽然跪了下來:“東家少奶奶,你救救我家大林,求求你救救我家大林,你菩薩心腸,你救救我家大林……”

陸雁農微愕,另幾位村民七嘴八舌地說:“東家少奶奶,我們和大林母子都是柳家的佃農,剛才擡大林過來時,別的藥堂都不收,我們也沒錢,所以……”

陸雁農恍然,笑了笑,她雖是陸老爺子陸老太太的嫡傳,但因年紀輕,要被已習慣了看年長醫生的人們信任,並不那麽容易。這些村民把病人送到這裏來估計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她溫言道:“你看,別的藥堂不收,就說明傷勢比較重,但是相信我,西醫院的治法跟我們不一樣,送過去治才能很快治好。我雖然也可以治,但風險就大了很多。”

她這些年一直在認真研讀姚啟德的那些筆記和書,同西醫院的幾個醫生也頻頻交流,甚是交好,這種開膛破腹的傷勢,的確需要西醫技術。

陸雁農去後堂拿了些錢出來,指揮村民擡起病人。那些村民還想懇求,卻懾於陸雁農疏離清淡斂目不語的神氣,不敢再說。至於大林母親,被陸雁農堅定地扶起來後,竟也不敢再說什麽。

陸雁農陪他們一起去醫院,門口卻見婆母拉著女兒柳蔭的手面色陰沉地看著他們,她不禁有些頭疼,只得柔聲說:“阿娘,我陪他們去去就回來,麻煩您幫我看著藥堂?”其實藥堂裏是有另一名大夫在的,那名大夫在陸記做的時候頗欣賞陸雁農,見她自立門戶,便跟了過來。

柳母重重地“哼”了一聲,拉了小柳蔭轉身進了裏屋。

等陸雁農回到家裏,已經過了晚飯時間,灶台冰冷,食櫃裏飯菜皆無。柳源去了上海采買棉布,要過幾日才回來,自然不能為她偷偷留下些點心。她嘆了口氣,饑腸轆轆地上床歇了去。

那叫大林的病人卻已經救了回來。半個月後,大林從醫院回家,陸雁農早關照過他們,錢可以慢慢還,等大林身體好了再說。他們回家前一天,大林娘在藥堂門前轉了很久,陸雁農出診,另一名大夫出來問了幾次,她只是猶豫不答,最後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過了一個月,藥堂沒有病人來,柳源和陸雁農正在商議事情,見大林娘從藥堂外慢慢地走進來,柳源因常去田莊,大林娘又是老佃農,便停下話題,笑道:“大林娘來了,大林已經大好了吧?”

大林娘抿著嘴,咚一聲跪下來,砰砰地磕起頭。

兩人嚇了好大一跳,陸雁農忙去攙扶,大林娘卻硬犟著不肯起,柳源上去幫手,才扶起身來,卻已是滿面淚痕。

陸雁農嘆了口氣,柔聲說:“我知道你家只有你和兒子兩人,若是錢銀上緊張,那些錢不還也不打緊的。您這麽給我們磕頭,叫我們怎麽受得起呢?”

大林娘搖著頭,花白的頭發散了些許垂在額前,她羞愧地低聲說:“少爺少奶奶心善,如果不是你們,大林早喪了命了。可是這孽障,這孽障……”

陸雁農正要說話,大林娘卻直直看向柳源,大聲地說:“少爺,當年柳老爺的死,是被人害的!”

如石破天驚,柳源和陸雁農都僵住。

過了好一會兒,藥堂通往後院的門口傳來顫抖的聲音:“你說什麽?”

柳母在門口扶著墻,幾乎站立不穩。

柳源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住了,還是陸雁農走過去扶著柳母過來坐下。

柳母緊緊盯著大林娘,問:“你說什麽?你說,你說,有人害死我家老爺?”

大林娘有點被嚇住,見每個人都失神,咬咬牙點頭:“我是這麽猜的。”

柳源回過神來,凝重地看著她:“大娘,你把詳細經過講來聽,這不是可以用來猜的事情。”

大林娘點點頭,說:“我記得那天是下午,有幾個人來找大林,有一個應該是哪家的少爺,穿得很好,另外幾個都是跟著少爺的底下人,當中一個底下人說是大林在城裏認識的朋友,找大林有點事,我也沒大在意。後來我去倒水的時候就聽到那少爺說了一句,好像說是要出口氣。”

“他們走了以後,我就問大林他們找他有什麽事,大林說就幫少爺做件事,說少爺給了他好些錢。我兒子大林,做事粗糙,又貪好的,我就擔心,他說不是大事,沒什麽。”

“後來大林就穿門走戶的,也不知道幹了些啥,然後就出了兩邊佃戶爭水打架的事,凡是旱年,農戶爭水都會有,也不算什麽大事,雖然以往爭水都在七八月,為啥忽然會在十一月鬧起來有點奇怪,我也沒多想。接著就是柳老爺來了,就出了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