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三(上)

與此同時,柳源和陸雁農正慢慢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柳源背上背著睡著了的小女兒,陸雁農手裏拎著藥箱,兩人在月光下一句一句閑聊著,伴著鞋底在石板上輕輕的磨擦聲,分外靜謐。

陸雁農是去城西頭的人家出診,因為路遠,且是夜裏,柳源陪她一同去,小女兒鬧著也要去,柳源便帶了她同去。

聊著聊著,聊起姚太太前幾日來城裏,說姚啟德來了信當了副團長了,一邊兒愁一邊兒喜的樣子,柳源笑著說:“雁農,有時候想真委屈你,我只是一個平凡普通人。”陸雁農說:“我也是一個平凡普通人。”她一步一步數著腳下石板塊,每一步都踩在石板塊中間,有的石板塊比較大一步跨不過去,她便跳過去,一跳,藥箱便撲楞一聲,二十四歲的人了,兩歲孩子的媽媽了,可在柳源面前,有時候還是會突然冒出這般的孩子氣來,柳源騰出一只手替她捋了捋耳旁碎發,她笑著側了頭說:“小時候,和後來的寒暑假,我一直跟著爺爺奶奶行醫,走了很多地方,去過各種人家,富的貴的人家,貧的差的人家,更多的是普通人家,也就看到過很多。我沒有什麽大的志向,在我眼裏,能象爺爺奶奶那樣,相濡以沫,平平凡凡,若是歲月安好,就這麽過一輩子,才是真正的好。”

她轉過頭看著柳源,清澈明亮的眼眸在月光下如水盈懷,讓人心動:“你知道嗎柳源,爺爺奶奶一直都在打聽你。有一次回來說的人告訴爺爺和奶奶,說你每年夏天春種秋收的時候都會跟著阿爹一起到自己的田莊裏,在田莊就跟佃農一起耕作,和他們相處得很好,憐惜貧弱。也很好學,插秧、收割都會,阿爹教你,他自己也下地。奶奶當時就放心了,說,一個踏實務實的孩子,比什麽都好。”

柳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爹同我說,我也許用不著做這些,但是我必須要懂,要會,不是防著人欺騙你隱瞞你,而是因為,人必須要對自己的事明明白白,知道該知道的事情。”

雁農柔聲說:“是啊,爺爺曾說,有阿爹這樣的父親,兒子肯定差不了。”

柳源一時想起父親,卻有些難過,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柳源對陸雁農說:“雁農,娘有時候……”

陸雁農笑了起來:“柳源,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柳源輕輕嘆了口氣:“委屈你了。”

陸雁農俏皮地側了頭:“有人知道的委屈便不算委屈。”

柳源忍不住又騰出手,握住妻子的手。

陸雁農婚後,和柳母的感情其實一般。陸雁農感念幼時柳母對自己的照拂,但她生性慢熱,與婆母的相處便顯得有些淡淡。而柳母對陸雁農其實心有芥蒂,一是陸雁農父親和繼母一再的惹事輕慢;二是很多疑惑得不到解答,比如小廝說起陸雁農和上海達官之子的往來,比如婚事的反復,比如陸雁農祖母去世第二天大掌櫃的謊言……這些,身為婆母沒有辦法問出口,而陸雁農又並不知道這些事,便由得它爛在兩人中間。

好在婆媳兩人相處時間也並不多。婚後不久,陸雁農便征得柳父與柳源的同意,把陸父贈予的嫁妝送回了陸家。陸父當時大怒,陸雁農平心靜氣地說,用嫁妝換一家小藥堂,以及以後用進價獲得陸記購進的中草藥。並同父親說明,她本想自購,但如果那樣,同是陸家人,便多了口舌謠言。陸父沉吟片刻,也便同意了。

陸記的藥堂並不止一家,陸雁農要的是城東比較偏僻的一間,那些嫁妝足可購得三間有余。

自此陸雁農便多在城裏一邊行醫一邊研讀,柳源則另外同人合夥做棉布生意,一邊幫柳父料理家中田莊。柳源在上海讀商科時的同學朋友多在杭嘉湖江蘇一帶,這些地方紡織業發達,他於經商上又頗有天賦,三年間已經營得小有規模。

兩夫妻甚是相得,回鎮子裏的時間便極少,就算懷孕的時候,也是柳母到了城裏來照料。

直至柳父去世後,柳源將母親接到城裏一起居住,柳母是極傳統的婦人,一直遵守的是男主外女主內,平日看不到也算了,現在天天見到的是陸雁農在藥堂裏坐診或者去病人家出診,醫者眼中沒有男女,可看在柳母眼裏卻極是不喜,只覺得家中富裕,媳婦何必這麽作賤自己,若要行醫,只去一些小康富有人家替婦人小姐診病也就是了,這些販夫走卒平素見了她是憐憫的,來了藥堂便是不樂意了。再加上她原對陸雁農有心病,喪夫之後性情也變得暴燥,生活中便常常有磕碰。

陸雁農從來不懂如何討好長輩,有時頗為尷尬為難,但她敬重柳父柳母,又因了柳源的緣故,努力承歡,到底力有不逮,便常會面紅耳赤,心中倒確實沒有怨懟,一是正如她所說,有人知道的委屈並不算委屈,二是柳母也並沒有苛刻她,小小刁難她並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