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八

《二月初一》連載第四期

柳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夜深,要從河邊一步一步挪回來並不容易,偏偏姚啟德走了之後下了陣雨,又夜了,鎮子上幾乎沒有人行走。

從小到大,姚啟德和柳源從來沒有打過架,當然,小小的矛盾是有的,小小的打鬧也是有的,但這不防礙柳源了解姚啟德的犟勁,他也見過姚啟德和別的夥伴打架,那是認定了道理就必須能說服他才行的,但若真是他錯了,便爽快認錯。

姚啟德不可能不知道這場架打得柳源有多重,但是直到柳源回到家,也沒見到姚啟德的蹤影。

柳源在床上躺了十天,肋骨骨裂,肩骨錯裂,腹內淤血,他想,沒有骨折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也沒有說,姚啟德也沒有說,但是兩個人都受了傷,兩家父母哪有看不出來的,不過怎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柳源傷得重,姚家老爺太太就連打帶罵拎了姚啟德來向柳家道歉。姚啟德不肯來,但聽說柳源躺在床上起不來,姚紅英又在一旁不停地哭,追問他為什麽,也煩躁得不行,將就著來了柳家。

說了一通話,柳父和姚父也是打年輕過來的,拉了女人走開,把姚啟德硬留在柳源房間,說:“哥倆好好談談,男人家,架打完了就好了。”

姚啟德不耐煩,轉身便要走,柳源吸一口氣,說:“我們倆早就定了親的。”

一句話把姚啟德釘在當地。

柳源又說:“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那是兩年前你說過一遭,後來你就再也沒提過她,也沒見你和她一起,你以前,總會做一些一時興起的事,完了就忘了,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他喘了口氣,肋骨處很疼,肩膀也很疼,肚子漲漲的不好受,可是他知道如果不說清楚,他和姚啟德的友誼也許就這麽完了,當然,說清楚了,也不見得就好了。只是男子漢大丈夫,該交代的總還是要交代。便接著說:“我是兩年前遇到她的,學校二十周年慶,畫欄那裏她有一幅畫得極好的畫展出,我不知道她是她,也不知道你喜歡的就是她。後來又遇到幾次,她自己跟我說了。再後來,我去陸家拜壽,我就……。”

柳源擡頭看著姚啟德:“阿德,是我不對,那個時候我就應該跟你說這件事,雖然從那時到現在,陸家都不提這樁婚約,也不肯跟我家往來,他們家,不允許她和我私下來往。可是我們是兄弟,我不該瞞著你。你打我,是應該的。”

姚啟德背對著柳源站在門口,柳源說完了很久,他都沒有動。

最後他也沒有說什麽,擡腳走了。

柳源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那一瞬間,兩人都不再是從前的兩人。

這件事的結束是在一個月後,柳源去河裏遊泳,姚啟德和一群夥伴正在紮猛子比賽,他一個猛子上來,擡頭抹臉上的水,結果柳源正一個猛子下去,又濺了他一臉水,他也沒看清是誰就撲上去,柳源一個翻身撞在一起,兩人相視,倒都笑了起來。

也就像從前一樣,你來我家,我去你家,談天說地,憤世嫉俗,夏夜裏陪了雙方父親四個人一起喝老酒,老人常常喝多,兩個兒子便笑嘻嘻地扶了各自的父親回家。

有什麽不同麽?也沒什麽不同。只除了柳源心裏終歸是有歉意,姚啟德倒似乎全忘了。

柳源身體好後便每周去兩次城裏,兩人見面仍在畫室,他曾問陸雁農關於姚啟德,陸雁農和柳源不同年級,她又生性疏落,並不會總留意柳源行蹤,思索半天也不知道常和柳源在一起的幾個同學中哪個是姚啟德,柳源索性笑問:“總有追求你的男同學。”陸雁農落落大方:“藥堂裏倒總會有同學來幫忙,有男有女。”她慧黠地看著柳源。

柳源本想再問下去,又覺不好意思,只好笑。

過了不久,陸雁農便回了鄉下祖居。之後開學,互相告別,姚啟德返北平,柳源返上海。

於柳源的不同在於,他開始和回鄉的陸雁農通信。之前一年陸雁農住在父親家裏,學校裏又有規定,女生的信件一律交由家裏簽收,兩人約好了並不通信。但陸雁農回鄉,祖父母自然不會管,雖然信件往來速度慢,並不妨礙兩人通信,雖只聊些日常生活,當中情愫也若隱若現。

陸雁農回祖居後的生活安靜而從容,祖母昔年體健,和祖父一起走遍南方各省行醫,只是後來出了意外,雖經細心調養,到底年紀大了,時時病倒。陸雁農回去後一邊伺奉祖母病前,一邊細細記錄祖母昔年醫案,她從小跟隨兩老,看的記的其實也不少,只是並不系統,又要上學,到底精力有限,這回她完全閑居,而祖母生病不再看診,只是細心教導她從前各種病例的處理,祖母休息時她便去許先生那裏畫畫,或者跟祖父處理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