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九

秦家在上海乃至全國商界都是鼎鼎大名,這種大企業家在政界鐵定如魚得水,能和秦家合作,對於雄心萬丈的陸父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陸家祖父母皆在,他無緣無故也說不出口要退親。

秦家少爺倒也彬彬有禮得很,半句話也沒說就回了上海。後來萬森回來說,因為年紀還小,秦家並不肯讓少爺小姐太早成親,只這兩三年來,秦家少爺便偷偷來了好幾次,來了也不糾纏,只是遠遠地看著陸雁農。

陸太太有時想,要是秦家索性強來,倒也是一件好事了。

說不得,只有她親自出馬。

陸雁農祖母去世當日,陸太太便派了親信回城,備一堆禮物,讓陸父的大掌櫃去了柳家。

陸家開了一輛汽車去的柳家,彼時汽車雖已常見,那也是在大城市裏,鎮子裏極少能見到,再加上車後的禮物,當真喧嘩醒目。

大掌櫃被柳家迎進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十分的淡,只稱:“柳太太。”

陸家來人,柳家本來還挺高興的,柳父還想著應該正式提親了,誰知道來的竟只是一個大掌櫃,且一聲“柳太太”讓他著實怔了一怔,柳母的臉色也暗了下來。

大掌櫃看在眼裏,只吩咐傭人把禮物捧進去,柳家父母看著一堂屋的禮物,互請坐下後,大掌櫃笑道:“老爺太太吩咐,兩家原本是世交,多年來沒怎麽走動,生疏了許多,只是陸家的生意早已擴至省城等地,老爺太太成日裏忙碌不堪,以至疏遠了朋友家,這些禮物只是略表歉意。”

柳父一怔再怔,忙說:“正如大掌櫃所說,柳陸兩家原是世交……”

大掌櫃卻打斷了柳父的話,嘆了口氣:“如今老太太去世,家裏更是亂成一團,之後陸家怕是要搬到省城,這往來就更加不便,多少朋友就這麽斷了聯系,老爺太太的意思是,咱們兩家可千萬別這麽著,以後柳老爺柳太太到了省城,可一定要來家中做客。”他目視柳家父母,不盡殷殷之意,嘴角卻微微下垂。

柳母一口氣堵在胸口,柳父卻失聲道:“陸老太太去世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掌櫃彈彈衣袖,嘆了口氣:“已過了頭七啦,老爺太太全家都在祖居呢,都去了十幾天了,親送的老太太。”

已過了頭七?也就是說老太太已經安葬?柳母霍然起身,震驚地看著他,大掌櫃仿若未見,仍繼續說:“接下去事多煩雜,我們也要去省城安排,柳老爺,柳太太,就此告辭。”

他彎了彎腰,將手中碰都沒碰的茶碗放在桌上,微微一笑。

柳父咬著牙送走大掌櫃,回到堂屋就見那個茶碗碎在地上,柳母氣得臉都青了,厲聲說:“他們既做了婊子,又要那牌坊,怕人說嫌貧愛富,使這種法子來輕賤咱們,這一次,你不肯退親,我自己一個人上門去退掉這門親!”

柳父的臉色也極不好看,說:“這親事,怕是不退也不成了,剛剛有個小廝偷偷說,陸大小姐認識了上海一個達官顯貴的兒子,唉。”

他一個小小鄉紳人家,人家一個手指頭也摁死了他。

“只是要退親,也要等人出了七七。你稍安勿躁。”反正也沒看出來柳源對那女孩子有什麽情深意重,齊大非偶,退也就退了。

柳母氣得轉身回了裏屋。

只過了幾天,柳家卻又來了人,那人腰系麻帶,進門便磕頭:“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家老太太三月初二酉時三刻歿了。”

柳氏夫妻齊齊怔住,異口同聲問:“三月初二酉時三刻?”

那人站起身來,恭敬地答:“是。”

今日是三月初六。其一,為什麽陸家大掌櫃初三便到了柳家,卻要說陸老太太已過了頭七?其二,陸家祖居離此地約一百余裏,報訊再慢一天也就到了,為什麽要初六才來報訊?前一句話問報訊的人不合適,後一句更加問不出口,只是本地方圓幾百裏的習俗,老人過了頭七便會安葬,吊唁必在七日內才行。

後天便是頭七,柳父馬上吩咐下去安排馬車,明日去陸家祖居吊唁。無論是怎麽一回事,總要到了才知道。

但是到了陸家祖居,也一樣沒有得到答案。

柳氏夫婦是下午二時到的陸家祖居,吊唁過後被安排去客院休息,這個日子已近頭七,該來吊唁的人已經在早幾日都來過,所以倒是沒幾個人。客院是陸家祖父貼身的老仆安排的,陸家祖父雖然世代行醫對生死看得淡了,到底和老妻幾十年恩愛,鶼鰈情深,老妻去了幾日,已是病了,勉力起床招呼,倒是十分熱情,稱著“多謝親家老爺太太遠路趕來,辛苦了。”仔仔細細吩咐了老仆要好好招呼。柳氏夫婦雖然有困惑更有不滿,對著自家父親的多年好友,又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支撐著病體仍誠摯熱忱,便什麽也問不出口,心下也多少明白只怕是陸雁農父母作梗。只柳母說了一句:“昨日接到府上報訊,才知老太太仙去,今天便趕了過來,這是做晚輩的應該的,伯父自己身體要緊,請千萬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