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再難過(第2/3頁)

天光灑落在他的肩頭,他渾身猶如水洗一般閃閃發亮。咚咚咚——他聽見媽媽的腳步聲了,那麽沉重,仿佛敲在心頭。如果神儺舞能讓從前的媽媽感受到安寧,是否也能驅走她夢境裏那只黑色的妖怪?這世間既然有鬼魂,是否也有真正的神明,能夠在他起舞時聽見他的祈求?

他再次跳起神儺舞,伴隨他冥想的鼓點,以莊嚴的姿態踏起神聖的舞步。他在夜間與鬼怪周旋的時候受了傷,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每一步都像在血色的蓮花上起舞。

“停下——停下——”媽媽變得焦躁,她漆黑的額上那個可怖的膿包在脹大、開裂,流出黃澄澄的膿水。

是神儺舞起作用了麽?爺爺說靳家的神儺舞會召請神仙下凡,替他們斬除邪祟。他不奢望神仙為了他而降臨,他只希望他能得到儺神太子的勇氣和力量,喚回真正的媽媽。

“停下——”

媽媽的撕心裂肺地呐喊,聲音變了調,又尖又高,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

他毫不畏懼,起舞不息。

“停下——”

她的聲音在高亢的調子中破裂開,有個隆隆的恐怖聲響在她喉間升起。他敢肯定那不是媽媽的聲音,黑妖怪在她的聲音中露出了蛛絲馬跡,她頭頂的膿包忽然爆裂,無數層黏滑的膜顫抖著,似乎想從中間裂開,就像一個人睜開眼皮。

靳非澤忽然明白了,那不是膿包,而是一只眼睛。

媽媽在癲狂中沖了過來,咬住靳非澤的肩膀。她的嘴角開裂,咧開比常人大一倍的弧度,數排刀刃一樣尖利的牙齒齊齊沒入了靳非澤的血肉。靳非澤的血狂湧而出,劇痛讓他的半邊身子頃刻間沒了知覺。

媽媽把他撞上圍墻,他聽見骨頭裂開的聲音,胸前一陣劇痛,媽媽的兩只手臂都沒進了他的軀體,拔出鮮血淋漓的內臟,像丟垃圾一樣甩在地上。他知道他失敗了,神明沒有降臨,也沒有賜給他力量。爺爺騙了他,這世上根本沒有神明,神儺舞也無法驅除邪惡。

他胸腹前破了一個大洞,內臟被媽媽掏空,像一個破碎的木偶。在媽媽埋頭撕咬他時,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拔出填滿鎮靜劑的針管,刺入媽媽的脖頸。過量的鎮靜劑會讓她陷入長眠,毫無痛苦地死去。

讓她解脫,是他能想到的最後一個擺脫黑妖怪的辦法。

一管藥打光,她依然立在原地,兩只漆黑的手爪握著他小小的身體。他不禁感到絕望,連鎮靜劑也沒有用嗎?他撐不住了,黑暗在他的視野裏降臨,滾燙的鮮血帶走他的溫度,他心臟像被放進了冰窖,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額心的膿包裂開了,一條縫隙像地裂一樣緩緩張開。靳非澤的痛楚瞬間消失,空氣變得濃稠無比,視野裏的光線有了鮮亮的色彩,曲折又離奇地纏繞在一起,他莫名其妙地覺得那是一些充滿奧秘的文字,只是他讀不懂。媽媽的眼睛裏有一個漆黑的影子,隨著那顆即將打開的眼眸緩緩現身。他呆呆地注視著那巨大的膿包,連鮮血都忘記了流動。

“阿澤……”媽媽用怪異的聲音喊著,“美味的阿澤……”

“吃掉阿澤。”

“品嘗阿澤。”

“享用阿澤。”

一聲疊著一聲,一聲響亮過一聲,靳非澤心頭忽然湧起一種渴望——被媽媽吃掉的渴望。成為祂的祭品,他會在祂的身體裏永生!

耳畔驀然響起一聲爆裂的槍響,狙擊彈正中媽媽的額心,即將打開的眼眸成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媽媽厲聲嘶吼,松開靳非澤,像鐵塔那樣崩潰,仰倒在地。靳非澤也倒下了,時間好像重啟了,他從剛才那種虛無的幻覺裏脫身,心裏那股狂熱的願望像鏈條一樣哢嚓斷了,他又一次變得無力虛弱,重新走向寂靜的死亡。

有一雙皮靴停在他耳邊,漸漸模糊的光線裏,他看見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他的五官好淡,淡得像縷風,靳非澤完全記不住。

“你真的才十歲嗎?”男人問,“膽子太大了,這種怪物都敢招惹。讓你上車你不上,搞成這樣,真難辦。”

男人蹲下身,把他散落在地的內臟一樣樣填回他的肚子。

“我答應過你媽媽,要幫你一回。算你走運,我還有一管低活度的太歲肉。不過盡管活度低,它仍有可能異化你的肉體和精神。你最後能不能保持人樣,我也不知道,看你自己的造化吧。”他掏出了一根黑色的針管,對著陽光吹了吹。

“大哥哥,”靳非澤逐漸神采渙散的眼睛在流淚,“我想……”

“什麽?”男人把耳朵貼向他的嘴唇。

“我想……不再難過……”

男人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粘滿血塊的發頂。

“睡吧,孩子,睡醒了,你就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