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再難過

恐懼像沼澤一般把靳非澤吞沒,但恐懼不至於讓他絕望,讓他絕望的是他的媽媽變成了一個怪物。

在這座無法走出的醫院,靳非澤開始陪著他媽媽玩尋寶遊戲。媽媽所謂的寶物是她從屍體裏剖出來的內臟,血淋淋地藏在醫院各處,等待靳非澤去尋找。對於靳非澤來說,尋找媽媽的寶物並不困難,在媽媽還沒有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時候,他們常常玩這個遊戲,只不過那時候的寶物是一些娃娃的肢體罷了。

他知道媽媽喜歡把寶物藏在什麽樣的地方,冰箱裏、地板下面,通風管道裏,她總是把寶物藏在幾個固定的位置。但在這所醫院裏,四處仿徨的鬼魂把尋寶遊戲的難度提升了一個量級,靳非澤不得不在鬼怪的追逐中用盡全力逃跑,渾身鮮血地抱著那些腐爛的內臟等待天亮,等待媽媽來找他。

“阿澤贏了,”媽媽發出嘻嘻嘻的笑聲,“媽媽給阿澤吃好吃的。”

她把那些臭烘烘的內臟舉到靳非澤眼前,道:“吃吧。”

靳非澤臉色蒼白,說:“媽,我不能吃這個。”

“為什麽不能,”媽媽固執地把內臟遞向他,“吃,吃,吃了才能長大,帶媽媽走。阿澤……我好害怕,我要回家……快吃!”

靳非澤仍不接,媽媽變得焦躁起來,四只手臂痙攣地顫抖。她血紅色的手捧起靳非澤的下巴,一雙骨突亂轉的眸子倒映出他流淚的臉龐。

“為什麽不吃?阿澤最喜歡我做的飯……你不吃……你不是阿澤。”她的神情越來越猙獰,“你不是阿澤!”

她露出鋥亮的尖牙,靳非澤閉了閉眼,哽咽著說:“我吃。”

靳非澤緩緩拿起那一坨散發著惡臭的內臟,在媽媽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吞咽入腹。內臟無比腥臭,還有不少長了密密麻麻的蛆蟲,直到很多年以後,靳非澤依然無法忘卻那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媽媽看他把內臟吃完,心滿意足地離開。等她走了,靳非澤才敢把手伸入喉嚨,把那些東西嘔出來。肉嘔了出來,那種留在口腔裏的味道卻嘔不幹凈。他總疑心他的胃裏也爬滿了蛆蟲,當他筋疲力盡地睡著,他夢見自己身體在蟲子的啃食中腐爛,變得面目全非。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復,他好像掉進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當天擦黑,媽媽就會出現,開啟新一輪的尋寶。靳非澤一次次找到那些內臟,又一次次在媽媽的注視下把它們吃掉。這座醫院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所有東西都在腐爛,包括靳非澤。

他試圖找到離開的辦法,禁區有入口就有出口,只是一般情況下極難尋找。有些禁區的入口甚至不會固定在同一個地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變化。他才十歲,在鬼怪的圍困中自保已經很艱難,根本無法找到出去的辦法。可是進入醫院的第三天,奇跡發生了,他發現醫院的指引牌變了方向,所有牌子都指向同一個地方。

他順著牌子上的箭頭往前走,在寂靜的地下停車場,一輛開著車門的商務車停在他面前。

車子的駕駛位被簾子擋住了,什麽也看不到。那黑洞洞的車門敞著,好像在催促他上車。地下停車場的鬼怪也不見了,空氣裏有子彈留下的火藥味,他驀然明白有人清除了這裏的鬼怪。

“是誰?”

無人回應。

是來救他的人麽?可是為什麽不說話呢?

他駐足在原地不敢上車,車子忽然鳴了笛,好像很不耐煩。

他走投無路,只有上車一個選擇。車子帶他去的地方,總不會比博愛病院更糟糕。他心裏一橫,就要上車,後方忽然傳來媽媽若隱若現的哭聲。

“阿澤,你在哪兒……你不要媽媽了嗎……”

他低頭看手腕上的兒童電子表,天又黑了,媽媽在找他尋寶。

“阿澤……媽媽好怕……”

“帶媽媽走……”

“阿澤……你在哪兒……”

媽媽變成那個樣子,大概再也無法出去了吧。即使出去了,她恐怕也會被抓起來研究,就像所有被關在學院18號區白銀實驗室的異常生物一樣,被剖開,被電擊,被切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媽媽的夢裏有一只黑色的妖怪,在那個夢境,媽媽就像他一樣滿心恐懼,無人救援,所以她才會一直捂著臉哭泣。靳非澤近乎絕望地地想,如果他走了,媽媽就會徹底淪陷在黑妖怪的手中,再也不會有人來救她了。靳家已經有代替他和他媽媽的人,爸爸早已永遠拋棄她,爺爺一直覺得她對十歲的他來說很危險,也不會派人深入這恐怖的禁區拯救已經成為怪物的她。

只有他能救她。

“雖然不知道您是誰,”靳非澤努力揚起笑臉,“但是謝謝您來救我!”

他毅然轉身,跑進了黑暗的樓梯間。

在那一刻,他用他幼小又堅定的心下了一個危險的決定。他沒有再去尋找那些血淋淋的內臟,而是潛入藥房,找到鎮靜劑和針管,然後戴上太子神面,在天亮時踏入地面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