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尋寶遊戲

靳非澤站在兩條走廊交匯的中心,熾烈的燈光照得他渾身白慘慘的,像個蒼白的紙人。他的長而密的眉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讓他面無表情的臉看起來有幾分沉郁。整條走廊被燈光無情地當頭而照,四面就像被雪水洗過似的,明晃晃一片。鋥亮的地板反射著燈光,格外刺眼。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走廊的盡頭,燈光忽然層層暗了下來,好像天黑了,有妖怪從黑夜裏走了出來。那是個兩米高的畸形人,四根手臂,前面兩根手臂捂著臉,後面有一根手臂斷了手掌。她的腿腳細瘦修長,皮膚皸黑猶如開裂的樹皮,腦門上一個碩大的膿包。

她在哭。

“阿澤,你不要媽媽了嗎?”她啜泣著靠近走廊中心的靳非澤,“不要丟下媽媽……”

靳非澤轉身要走,後方的燈光也倏然暗下,媽媽從陰影裏走出來,和另一側走廊的媽媽動作一致,聲音同步。左右兩邊也是相同的景象,怪物媽媽從四面同時走來,堵住了靳非澤的所有去路。

“陪我……阿澤,留在這裏陪我……”

靳非澤露出厭惡的表情,擡頭看了看天花板,猛地跳躍而起。他有著驚人的彈跳力,瞬時夠住天花板上的通風窗口。他拆了管道封蓋,上身一挺,試圖爬進去。怪物見他要走,猛地加速,豹子一般沖過來。靳非澤兩條腿還在外面,怪物一拖就能把他拖出來。他加快速度,扒住通風管道側面的鋼梯,迅速縮了腿,堪堪避開怪物伸過來的兩條長臂。

“阿澤!!”怪物在嘶吼。

靳非澤頭也不回,爬進了通風管道。通風管道的路錯綜復雜,他卻十分熟悉,閉著眼也不會走錯路。他曾經在這條管道裏爬過幾十次,管道兩側有幹涸的血痕,那是他來過這裏的證據。他爬出了那片走廊,正待從下一個管道口離開,忽然看見前方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他爬過去,把那東西拿起來,就著管道口的光看,赫然是一張金面具。

他慢慢想起來,八年前他最後一次探望媽媽,是帶著面具的。

“阿澤,”躺在612病床上的媽媽流著淚哭訴,“帶我回家,回家好不好?這裏有妖怪,媽媽好害怕。”

十歲的靳非澤握住她的手,眉頭緊鎖。

不是他不願意帶她回家,上次他和爸爸提起媽媽的請求,爸爸嚴厲拒絕,說她是極具攻擊性的精神病人,待在博愛病院遠比家裏更好。他告訴爸爸她口中的“黑妖怪”,爸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說精神病人常年處於癔症和幻覺之中,說的話不能相信。最後,爸爸告訴他,減少探望她的次數,她就不會總是鬧著要回家。

媽媽又開始掙紮了,她想掙脫她身上的束縛帶。

“我好害怕……”她簌簌打著擺子。

“媽,”靳非澤拿來背包,給她看他帶來的太子神面,“我跳一支儺舞給你,不會有妖怪敢欺負你的。”

他戴上燦爛的金面具,一面哼著歌,一面踩著冥想中的鼓點起舞。媽媽漸漸停止了顫抖,靜靜看他跳舞。每次只要靳非澤跳起神儺舞,媽媽就能安靜片刻。十歲的靳非澤認為,或許儺舞能安撫她的心,所以每次他來總會帶著太子神面。這次他跳的是《太子驅邪》,用繁復跳躍的舞步講述儺神太子趕走山間邪祟的故事。他要用舞步趕走媽媽腦海裏的那個邪物,讓她百邪不侵,得到安寧。

一支舞跳完,他喘著氣回過頭,卻發現病床上空空如也,束縛帶也不見了。

“媽?”他摘下面具,疑惑地看著四周。

床頭插著媽媽的信息卡,他拿下來看,底下有一行小字——“死亡於2015年8月1日07時21分”。怎麽可能?他十分震驚,今天就是8月1日,但已經是下午了。媽媽上午就去世了麽?那他剛剛看到的是誰?

不對,肯定是弄錯了。他握著面具走出門,走廊裏空空蕩蕩,沒有醫生沒有護士也沒有病人。燈光在閃爍,導診台邊上的風扇空空地吹著,墻上的萬年歷不再走了,停留在2015年8月1日19時00分。

他走進走廊,忽然發現媽媽背對著他,站在前方五十米的位置。

“媽!”他大喊。

“阿澤……”

媽媽把頭一點點地扭過來,脖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靳非澤本來想跑過去,卻不自覺站住了。因為他發現,媽媽的身子完全沒動,單腦袋像上了發條的木偶似的轉過來。她的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她脖子因為轉動幅度太大而斷裂的聲音。

靳非澤渾身僵住了,任何人這樣轉自己的頭都不可能是活人。她的臉即將轉過來了,靳非澤看得見她臉龐的邊緣,那是完全漆黑的,像鍋底一樣的臉。靳非澤忽然有點害怕看見媽媽的臉了,甚至想要轉身逃跑。可是他的腿腳灌了鉛似的,完全僵住,把他像個娃娃似的固定在原地,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媽媽露出不屬於她的臉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