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困獸
這一日,當真是兵荒馬亂,每個人的真心,亦或是嘴臉,都在這天一覽無余。
深夜回府,我拖著一身的疲憊去了佛堂,又燃了三柱香。
白煙升起時,我虔誠下跪。
菩薩啊,請保佑容與渡過這一關,若他能平安無事,便是要我後半輩子青燈古佛,我也願意。
出佛堂,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床上,哪裏能閉上眼睛。
想著夜裏的那個夢,我爬起來,提筆寫下這幾頁紙。
我有個不好的預感,這次的事和九年前沖先生去的那回,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這人一直藏在暗下,伺機而動。
……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三;
一夜無眠。
子時過後,便去書房坐著,眼巴巴的等著天亮,等來的卻是皇帝依舊不曾上朝的消息。
他不上朝,替太子求情、喊冤的奏章便傳不上去。
我沒有多想,立刻前往韓明府上,一探究竟。
韓明赤紅著一雙眼睛,在書房見的我,開口第一句便是事情不妙。
不妙的,不僅僅是皇帝沒有上朝,他甚至下令不見任何人。
不見任何人就意味太子的舅家,孝賢皇後的娘家這步棋,成了廢棋。
現在的局勢是太子被圍在太子府,出不來;
皇帝坐守皇宮,誰也見不到。
這就是個僵局啊。
韓明說咱們得想辦法打破這個僵局。
想法是好的,但如何打破?
我和他商議良久,決定一內一外——
內裏,必須想辦法見太子一面。
外裏,得聯系宮裏熟悉的太監,看看有沒有辦法通過他們的嘴,把太子的冤屈說給皇帝聽。
就在這時,窗戶敲了三下,一個黑影站在窗戶邊。
來人是太子暗衛。
太子命我和韓明入夜後,去太子府見他,走西邊的角門。
這時我和韓明才知道,西角門看守的是羽林左衛軍,領兵的人叫張元兵。
他是太子安插在羽林左衛的人。
七月,酷暑當頭。
這日白天,無數太子身後的人,在酷暑中為太子奔走。
入夜,我和韓明在張元兵的掩護下,從西角門進了太子府。
太子府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這些人,都是太子親衛。
我們倆穿過長廊,直奔書房,剛到院門口,就見容與一身單衣,赤著腳,散著發,獨身立在院中。
我心中大痛,喉嚨口一片酸澀。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一個容與,哪怕是在唐家被抄時,他都是穿戴的一絲不苟。
儲君的容貌、姿態也是禦史台那些言官們拿來做文章的一個地方。
別說赤足散發,便是衣服上多了幾道褶痕,他們都能寫出洋洋灑灑幾百字的奏章來。
容與,這是被逼成了困獸啊!
他向我們看來,雙眸中不見喜怒。
恍若隔世。
我與韓明眼眶一熱,趕緊上前跪地行禮。
容與沒有讓我們起來,而是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應當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這話,說得我眼淚都要落下來。
熟悉容與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其實並不好相與,會發脾氣,會罵人。
尤其是春闈一案後,常常陰晴不定,前一刻還如沐春風,後一刻,就大發雷霆。
他也殺人。
那些與他對立的,不和的,他都會一一除去,可詛咒生父這種事情,他不做,也不屑做。
更何況,他都做了幾十年太子,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區別?
“這些年,我一步一步經營,一步一步忍讓,一步一步小心,睡覺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到頭來還是被人算計去了。”
他的聲音,有種萬念俱灰的寒意。
“是天道如此嗎?”
我直起身子:“殿下,臣鬥膽問一句,何為天道?”
他微微一愣。
“父慈子孝不是天道,兄友弟恭不是天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也不是天道。”
我豁出去了:“所謂天道,是誰強,誰便是天道。”
韓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形勢已經很明朗了,做決定吧。”
形勢何止明朗,甚至連結局都已經寫好了。
成者王,敗者寇。
那人布下的這一局,是絕殺局,沒有給太子留丁點後路。
太子如果等待發落,以陛下如今閉而不見的局面,十有八九貶為庶人,圈禁至死。
而太子的一眾追隨者,多半是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容與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能容忍自己從高位落下來,成為大逆不道的罪臣賊子,像條狗一樣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祈求新帝留他一條性命?
他說了,他不是這樣的人,這不是他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