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二虎

“晏姑娘,我就只見過他三面,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不會超過十句。”

唐見溪:“但就這短短的三面告訴我,這人不是壞人,他做不出用巫術詛咒生父去死的事兒。”

“因為他是你先生一生調教出來的弟子。”

“是!他但凡能夠再狠絕一些,都走不到這個地步。”

唐見溪:“褚言停曾和我說起過他,他說人如其名,先生賜下的字,就是他這個人,既能容人,也能容忍,當得一個仁字。”

“那麽……”

晏三合:“你對巫咒案有什麽看法?”

“從前看不透,只覺得許多事情像蒙著一層紗,遮著一層霧,一年一年過去了,紗被風吹走了,霧被陽光照跑了……”

唐見溪冷笑一聲。

“就算沒有你們和我說朱旋久的事,沒有言停那幾份手稿,我也能悟出些道道來,無非就是八個字,裏應外合,逼他造反。”

裏應外合,逼他造反——和小裴爺分析的一模一樣。

但手稿?

“唐見溪。”

晏三合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問道:“褚言停的手稿在哪裏,我能不能看一看。”

唐見溪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那堆書前,彎腰把繩子解開來,在一本書的夾頁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幾張紙。

“不言,去把燈拿近點。”

李不言取下墻壁上的油燈,放在晏三合身邊。

晏三合接過紙,沒有急著去看,而是擡頭看著唐見溪,“你留著這些東西,不怕有一天……”

“怕!”

“為什麽還留著?”

“和晏姑娘非要解這個心魔,是一個道理。”

明知不可為,而必須為之。

看著唐見溪堅定的目光,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慢慢湧上晏三合的心口,以至於她靜了好一會,才就著油燈低頭看起來——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二;

今日一起床,右眼皮就開始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想著夜裏的夢,去佛堂上了三柱清香。

夢是關於林壁的。

她自盡後,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這是第一次。

夢裏,她著天青羅裙,眉目端秀,右手簪花而笑,一如九年前的模樣。

我卻是老了。

容與書房的隔間裏,也有一間小佛堂。

他說他這個身份,跟任何人袒露心聲,都是件致命的事,唯有跟菩薩說才最安全。

我置這間佛堂,就是學他,心煩意亂的時候會來這裏坐坐。

佛堂裏供著觀世音菩薩,金剛怒目,菩薩低眉,聽人說,菩薩能看見人世間的一切疾苦。

既如此,她也應該能看到我的,看到容與的。

先生走後,我進了詹事府,輔佐容與。

我話很少,笑也不多。

容與的話比我還少,臉上也再難有笑,他經常會在深夜把我叫去,君臣二人一壺酒,都無話,慢慢飲盡後散去。

這是一個只有我能見到的沉默寡言的容與,在外人面前,他依舊是陛下寵愛的太子,是意氣風發的儲君。

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他待人還是如從前一樣彬彬有禮,只是行事中多幾分殺伐和狠絕,據說太子府除了太子妃外,別的人都懼怕他。

春闈一事後,他便開始著手調查幾位皇弟的底細,以及這些人的野心。

陛下子嗣頗多,有野心的不少。

尋常人家為了家產,還要爭上一爭,這天下的大位,滔天的權力,是個人都會動心。

這是容與的一難,難在虎視眈眈的人太多,那些明面上的,明面下的,都死死的盯著那塊肥肉。

容與的第二難,難在陛下的鐵腕和多疑。

鐵腕治國,多疑治人。

陛下的鐵腕已讓王侯將相、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話說錯,就讓自個掉了腦袋。

而“疑”若用在對付親生兒子身上,君臣也好,父子也好,只會越走越遠。

如今陛下越發的老了,人一老,耳朵就軟,誰的話都會聽,唯獨聽不進容與的。

容與說,那日陛下染了風寒,他在床前侍奉湯藥,陛下遲遲不肯張口,直到他親自嘗一口,陛下才張開嘴,他是不信我啊!

我與他說:他不是不信你,他是誰都不信。

我又與他說:殿下再隱忍些日子,就好了。

是的,再忍些日子吧,太醫院打聽到的消息,現在只有百年以上的老參才對他有用。

老參吊著將死的人,有功效。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些年容與忍得很苦,膝蓋因為久跪的原因,一到陰天雨天就隱隱作痛。

容與曾對我說:他最大的錯,是生得太早。

為父的健康長壽,做兒子的羽翼漸豐,二虎相爭,必有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