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天道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四;

天色微亮時,我回到府裏。

這一日,陛下依舊沒有早朝,四九城看上去風平浪靜,路上也沒見幾個巡街的士兵,實則內裏已是巨浪滔天。

我的時間不多,要預備一下後面的事情。

首先是我的父母,我的家族。

事成自不必說,他們會因我而享榮華富貴;事敗我便是褚家的罪人,褚家必定受牽連。

我愧對父母,愧對列祖列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這輩子不曾娶親,無兒無女,至少,我不曾愧對他們。

我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

生育之恩,養育之恩,若有來世,一並還報;若無來世,我願做街市上的一方青磚,受千人踩,萬人踏,只為求二老投胎轉世後,一生平安喜樂。

這人世間太苦,做人太苦,青磚無知無覺,卻能填路,甚好!

其次是我的幾個至交好友。

人這一生,朋友多,好友少,至交好友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一給他們留了一封信。

最後一封給見溪。

還是那句老話,什麽都不要做,連收屍都不必,每年清明中元替我燒一疊紙,多敬我幾杯酒,就是全了我們同門一場的緣分。

最後的一點時間,我留給容與。

今夜過後,史書上對容與的評價會有兩種聲音,一種逼宮登位;另一種是亂臣賊子。

前者,哪怕是逼宮登位,史書也只會一筆帶過,因為那時天道已經站在了他的那頭。

若是後者,我想替他分說一下。

此次舉事,是真正的逼不得己,事情全由巫咒娃娃而起。

巫咒娃娃是在太子寢宮的小花園裏找到的,第一個發現的人叫顧阿六。

此人五十出頭,在太子宮裏負責花草樹木。

顧阿六發現巫咒娃娃後,沒有回稟太子把事情掩下來,而是拿著東西悄無聲息的出了府,獨自一人去了錦衣衛報案。

此人,定是誰在太子府中安下的暗棋一枚,起到引爆整件事情的作用。

除了顧阿六以外,還需得有人把巫咒娃娃埋進小花園。

太子的寢宮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能進去的無非是嬪妃和侍奉太子的婢女。

嬪妃中,夏才人最為可疑。

此人十四歲到太子身邊,從婢女一步一步爬到才人的位置。

她祖籍在山東,但她的母親是北地人。

北地,正是趙王的封地。

除了夏才人外,沈女醫也極為可疑。

她是沈家人,因醫術出眾,被調進太子宮裏,給太子妃及一眾嬪妃看婦科病。

這兩個女子中,必有一人,是巫咒案的幫兇。

最後,此案幕後的指使者,無非兩人。

一人為太子父;

若是他,真正應了天家無父子那句話,可憐,可悲,可嘆;

一人為太子四弟趙王。

若是他,我只能替容與嘆一聲:狼子野心!

時間不多,書寫到這裏,就該落筆,可我卻還有幾句話想寫下來——

第一,我一輩子追隨容與,不悔;

第二,我為他死,不悔;

第三,若是事敗,我盼著有朝一日這份手書有一天能重見天日。

這世間如同一座沙漏。

當沙漏落盡,真相都被湮沒在深處,一切歸於塵土時,我盼著有一個人能把這沙漏倒過來,讓世人看一看這真正的真相。

最後。

三炷清香,願菩薩保佑。

保佑我的主上容與能長命百歲!

……

最後一個字看完,晏三合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一摸,竟是淚流滿面。

為什麽呢?

她的心竟是這般的痛,就像有無數密密麻麻的針,同時刺了過來。

“三合?”李不言擔心的問。

“我沒事。”

晏三合把紙交給李不言,拿衣袖抹了一把淚,道:“唐見溪,我能出去喘一口氣嗎?”

唐見溪想著自己每一回看到這份手書,掩面痛哭的場景,點點頭:“我讓薜昭遠遠的跟著你。”

晏三合起身,低頭朝朱遠釗看去,“你們把手書看了,看的時候小心些,我去去就來。”

山裏的冬夜,除了風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晏三合沒有走遠,就站在山洞前的一片空地上,舉目眺望。

風吹起了她烏黑的發,有幾縷落在眼前,眼睛又開始有些發熱。

諸言停啊,你知道不知道,所謂的起兵逼宮,真的很蠢?

巫咒不是必殺局,起兵逼宮才是啊,他們就等著你們往裏面跳,好一網打盡。

怎麽就不能苟活呢!

容與啊,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能讓諸言停一生追隨,至死不悔?

能讓只與你見過幾面的唐見溪,十幾年來一直深信你是清白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