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胡無人,漢道昌

出乎張昭的預料,郭家在廣成堡的族學竟然還像模像樣的,有專門的夫子,有專門的教室和泥土石塊壘成的課桌和凳子。

而且所有人都可以進學,每旬日學兩天,還管一頓基本能吃飽的雜糧飯。

當然大多數沒天賦的,認得百八十個字後,就會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那些有天賦的,才會進一步學習。

而且張昭一看就知道郭家是怎麽把景教給搞起來的。

他們偏處河中八剌沙袞,實在難以何故國聯系,根本無法從中原吸取養分。

族學中的典籍,竟然只有半部殘缺的《千字文》,已經嚴重缺失,由孔穎達主編的《五經正義》和疑似《開成石經》的殘卷。

之所以叫疑似,是因為這些書籍顯然都是郭家重新謄抄的,張昭也沒看過《開成石經》,郭廣勝說是,但張昭總覺得這本書頗多疏漏,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最完整的,就是一部唐玄宗親自注解版的《孝經》前八十卷,還有一部後世已經失傳的歷史政治類科普啟蒙教材《兔園策》。

典籍如此缺乏,郭家的讀書人幾乎是剛識完字,就沒法繼續學習了,而安西能找到的所有典籍,幾乎都是跟宗教有關的。

所以郭家族學的最大補充,就是把景教經義翻譯成了漢語,然後再讓族中有讀書天分的去學習,最後進行改動。

在這個普遍不識字的河中,郭家這樣可以動員全族人力物力來學習的家族,必然就會鶴立雞群,也必然可以逐漸爬到景教的高層。

知識的力量,太強大了,以至於現在,景教八剌沙袞三位大德中,兩個都是郭家人。

張昭打開了一本《志玄安樂經》,這是一本景教典籍,用問答形式記錄的是基督耶穌和門徒西門·彼得的對話。

這位西門·彼得是耶穌十二門之一,後來被羅馬教廷追認為第一任教皇。

但這本應該是景教經典的典籍,卻讓張昭看得大跌眼鏡。

因為其中明顯能看出被佛教和道教影響的地方,很多以問答形式闡述的教義中,夾雜了大量的佛、道兩家甚至儒家的思想。

張昭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景教信仰的神叫做阿羅訶了,這神特麽阿羅訶,竟然是從敘利亞古語alaha音譯過來的,這個詞就是上帝的意思。

在這本《志玄安樂經》中,阿羅訶又被按照中國人的習慣翻譯成了阿羅訶大天尊,馬太成了明泰法王、路加是盧珈法王等等。

很明顯這本典籍在郭家手裏翻譯的時候,加入了大量私貨,然後他們又把這些私貨再次翻譯為回鶻文,由此完成了替轉。

高明啊!難怪鄭通和李七郎他們在疏勒過的如此之慘的時候,郭家卻能在八剌沙袞混的風生水起,雖然照樣窮困了點,但卻實實在在的掌握住了自己的命運。

張昭突然對郭玄禮真的敬佩起來了,大門那邊的一點不爽,直接雲消雨散。

這個人先用景教這層外殼把族人包裹起來,再用景教吸收了大量的回鶻等族教徒為自己所用,從而又加了一層保險。

而在讓族中有天賦的人逐漸變成景教中高層的時候,為他們打下文學基礎的,卻是漢家經典,然後再讓他們接觸景教經義。

這一套循序漸進的辦法,既保證了能繼續為教派提供高階僧侶,又讓族人不至於忘本。

“郭公,不知這本志玄安樂經是何人所翻譯的,能否為在下引見?”

張昭真心誠意的問道,能利用景教經典來回倒手,然後夾雜私貨,最後還能自圓其說提出新理論的,若是在中原,至少也是個大儒的水平了,在河中,更顯得有勇有謀。

郭玄禮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想要謙虛,但又很滿臉自得,努力壓制住了內心的爽感,但兩條飛起來的眉毛又在訴說著主人是如何的愉悅。

郭玄禮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張二郎君還挺不錯的,因為他總能搔到自己的癢處。

“好叫郡公得知,譯寫這志玄安樂經的,正是家父!”郭廣成滿臉榮光的說道,看起來非常高興。

“原來真是郭公!郭家出了個雄才大略的族長啊!”

張昭連聲感嘆著,他剛就覺得有可能是郭玄禮,說著張昭眼珠一轉,直接對著郭玄禮大禮參拜。

“郭公於此邊荒之地,堅守漢家文化,輾轉求生,能讓族人不忘祖先,是我們這些失國失家之人的大英雄啊!

若是人人都能像您這樣,何愁大唐不復興,何怕淪於胡塵,郭公在上,請受小子一拜。”

這可是大禮參拜,只能拜天地君親師的大禮參拜,張昭一半是想拉攏郭家,一半確實是敬佩不已。

郭玄禮這才驚了,他趕緊撲過去想把張昭扶起來,但張昭硬是堅持著參拜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