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與子說

◎我守著你,不走了。◎

肅州全城高呼銳金軍,將殘余的蕃兵嚇跑了,逃過一場大劫。

此戰援兵與守軍損失慘重,換來殺敵數萬,狄銀身亡,肅州得以無恙。

半日之後,銳金軍當真到了,城內的百姓正在清理敵屍,收攏敵人的戰馬,鑒心塔大火方歇,余煙未散。

這時機著實不大妙,若提前半日,百姓定是無限激喜,崇敬有加,眼下卻成了尷尬,裴安民迎著肅州民眾的目光,竟有一種如芒在背的難安。

裴子炎也覺狼狽,本來依父親的計劃,銳金軍晚些抵達,正合大展軍威,驅走肆虐的蕃軍,壓倒韓家的聲勢。誰想到蕃兵已然敗逃,榮耀給韓家得去,百姓提起赤凰無不盈淚,簡直將她說成了舍身除魔的菩薩。

觀真大師倒是神態如常,淡然向裴安民致謝,並不詢問何以遲來,“請代向裴大人致禮,多謝迢迢來援,此番得以退敵,還是假托了銳金軍之威,幸哉。”

他越是如此客氣,裴安民越覺窘迫,似給蒼睿的雙眸看透,只得道,“大師智計退敵,我等慚愧萬分,韓七將軍可安好?”

觀真大師合什道,“韓七將軍懷胎數月,不惜長驅來援,為誅狄銀從高處墜下,情形確實不算好,目前在受醫者療治。”

裴安民一怔,“韓七將軍有孕?何時成了婚,怎麽似未聽說。”

觀真大師靄然一笑,“應是不曾外傳,將軍的夫婿也來了,此次肅州能夠無恙,全仗夫妻二人的智勇。”

裴安民不好多問,改詢城中是否有需要協助之處。

觀真大師自是婉謝了,“蕃軍造成的損失不算過重,城中還能應對,聽說西州得勝,小韓大人將返,料想不致再有大礙,不合勞煩銳金軍。倒是裴大人近年參研佛法,未知心境如何,失子之痛可有稍緩?若願來肅州一遊,老衲定是掃榻以待。”

裴安民無話可說,客套兩句辭了出來。

裴子炎很不是滋味,他雖在軍中,受父親的影響,並不認同小叔依從韓氏的態度,如今父親已掌了裴氏,觀真大師卻提也不提,只問裴佑靖,態度不言自明。

裴安民悶頭出了寺門,望見遠處一堆焦木的巨堆,拂來的風還帶著溫熱的余煙,可想焚塔時的驚心動魄。韓家女懷孕還以少勝強,計殺狄銀,著實勇毅非凡,也不知嫁了哪家兒郎,終是與裴家無緣。

裴子炎心頭糟亂,狄銀一死,裴家的大仇算是得報,卻難有一絲喜意,這次的出兵全不似父親的預料,歸返得毫無顏面。

裴安民不再停留,跨上戰馬,“走吧,別在這丟人了。”

法幢寺的深處有一方院落,重門後花木抱深,景致錯落,叢竹與白石掩映著雲窗霧閣,精致清幽,舒適宜人。

安瑛在外靜佇,陸九郎踏出門來,俊朗又冷漠,鋒銳的一望。

安瑛奉上一方玉盒,“這是天竺的鹿寄子、碎葉的仲陽蘇、溫宿獨有的紫芩,皆是安胎的珍藥,請讓郎中驗看後斟酌使用。”

陸九郎神情微動,接過了玉盒,“多謝。”

安瑛冒險一試,不僅讓商隊無恙,還順利結好了韓家,可謂大賺,她穩住心神回道,“韓七將軍是河西萬民所仰,微末之奉不足道,閣下盡管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絕不透露分毫。”

陸九郎只一頷首,“安小姐有心,來日必有回報。”

他不再多言,返身入院,交給偏廂的醫者,幾位郎中見之驚奇,對著盒中藥物議論了一番。

陸九郎回到內室,昏睡的韓明錚醒來,她在墜落後腹痛如絞,鮮血涔出,有滑胎之兆,全城最好的名醫來診治,都道情形不佳。

陸九郎輕撫她的臉頰,低聲安慰,“安家送了對症的靈藥,正使人熬制,飲下去就好了。”

韓明錚靜臥了半日,面色依然蒼白,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你怎會離了天德城?一旦朝廷追究起來,罪責就大了。”

陸九郎沉默片刻,幽涼道,“我怎麽能不來,你有身子都不告訴我,消息捂得密不透風,是怕我知道了?韓家是如何沒人,一個帶兵的都尋不出?竟讓身懷六甲的女人上陣!”

他心裏窩著一團火,既是燥怒難當,又是余悸難平,極想痛罵,但見她神氣衰弱,說了兩句就閉了嘴,上榻小心翼翼的擁住她。

韓明錚也知這次折騰太大,腹中的小生命受不住,擡手環住肚子,喃喃道,“這孩子像你,慣會裝樣,最初一點動靜也沒有,等發現時月份已大了,反而吐得厲害,什麽也吃不下。”

陸九郎見她清瘦了許多,心裏越發疼恨。

韓明錚靜了片刻,又道,“不是要瞞你,阿娘怕傳出去給人嚼舌頭,再說離得太遠,告訴你也無益,何必徒增煩擾。赤火營只留了五千,根本不夠出援,還是向回鶻降部借了三千,栗特部調了兩千,勉強湊成了一萬,這些兵來處復雜,尋常將領哪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