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解咒

這個時節的隴上也收起往日的熱烈, 綿綿密密地下起雨來。

雨幕成網,看似網羅住馬蹄激起的煙塵,卻最終落得更混亂不堪的泥濘。事實如此, 如今局面的確已再混亂不過。

洛陽陳留王氏等人預謀廢立,長安城內也並不平靜。徐寧早以派人散布謠言至長安與三輔一帶, 只說皇帝命不久矣, 欲立濮陽王為皇太弟。

雲岫才與隴右各漕行的漕首會面,定下各家運送物資啟程的時間,隨後匆匆下隴, 前往長安雍州刺史府。

與其說濮陽王與陳留王氏是陸昭最大的敵人,倒不如說荊州的陸歸是她最大的敵人。濮陽王與陳留王氏好歹還忌憚著陸昭所掌控的勢力, 盡量保證陸昭本人不出什麽意外,但荊州方面就不一定了。

陸歸與陸昭兩人的權力躍遷軌跡完全不同。陸歸是靠著關隴與荊州的地方軍隊, 在一次次兵變中集權上台的,靠的是中下層軍官。而陸昭則是靠高層世族以及吸收政變失敗者與投機者勢力確立權力。兩人的基本盤互有矛盾。

即便兄妹二人有血緣之深, 幼時之宜,陸歸手下的軍官們也會希望皇後在洛陽出事。如此, 陸昭所掌握的權力才會自然而然過渡到陸歸手中, 而陸歸也能順理成章掌握推翻魏國的大義。這些暗流湧動下,誰與誰會達成怎樣的合謀,誰與誰會推動一場謀殺, 雲岫想都不敢想。

馬車冒雨疾行,路過丹陽郡公府。隔著雨幕,雲岫恰巧看到鐘長悅身著一件青色雨披, 走到郡公府備好的馬車前。

對方的身形被雨披與傘蓋遮蔽著, 憔悴與病態一概不見。只是觀望的那一刻,對方腳步一頓, 轉過身,隔著雨幕朝這邊看過來。

雲岫只覺得有一股被雨澆透了的寒意,和兒時初在鐘府相見一樣。他們來自於不同的血統,效忠於不同的主公,自然也信奉著不同的信條。世事時情就如雨簾,從未將他們真正分割,分割他們的,正是他們自己本身。

雲岫將鬥篷一緊,吩咐道:“緊幾鞭,快去盧刺史府。”

兩輛馬車幾乎一前一後停下,卻是鐘長悅先到了。雲岫有禮有度,止步於後。鐘長悅見狀微微一笑,隨後遙遙向雲岫見禮。

片刻後,府門守衛打傘過來,先接了名刺,便將他請進門內等候。

“家門醜類,竟敢助次惡事!”

盧霑讀到送入府中的書信,臉色已脹成紅紫色,繼而拍案怒斥,立於他身側的發妻則一味哭泣。

如今,皇帝病危並打算立濮陽王為皇太弟的謠言傳遍關隴,畿內可謂動蕩不安。三輔世家被陸氏一族清洗過,留下來的都是在上次王濟宮變時站過隊的,許多事情不好改變立場。因此皇帝病危,陳留王氏上了濮陽王的船,這些三輔世族便打起了皇宮內姜氏幼子元澤的主意。

洛陽的老油子們擁護濮陽王,我們要為皇後擁立幼子!

盧霑眉頭緊鎖。

這樣的勢頭持續發酵著,要知道現在長安內宮可不是沒有皇後的人。陳霆這個左衛將軍可是在先帝時代陸昭一手帶出來的嫡系,本家在荊州也是陸歸所掌,幹起狠事根本不必顧及。一旦長安內外達成某種合謀,他就能窩死在這裏。

至於寒門方面,徐寧已在洛陽得手,大批寒門官員都在洛陽錄事。如果他拒絕參與此事,在未來的政治浪潮中,注定會無朋無黨,孤立無援。

思至此處,盧霑發現自己已不得不聽從徐寧的建議,領兵攜姜太昭儀與元澤入關支持濮陽王。

正當他準備動身前往軍營,便有門生來報,說有人登訪,請盧霑務必相見,說完遞上名刺。

盧霑接過名刺,神色一變。

“是貴客!快請進來。”

鐘長悅身為秦州別駕,鐘雲岫身為皇後原來的貼身婢女,兩人單從身份上,實難稱貴。但貴重與否有時在身位,有時更在時勢。

現在皇帝病危的謠言散布京畿,西北完全有資格上台來表達意見。陸家在西北的力量主要有兩支。一支是執掌秦州的陸放,實質掌權人則是鐘長悅。而另一支則是掌握整個西北官府、民用物資調動水道的鐘雲岫。

兩人過府來見,一前一後,並不同行,倒是古怪。

鐘長悅原本身患重疾,今日過府也是勉強行走。盧霑命人將鐘長悅攙扶進內室,旋即屏退眾人。

鐘長悅只從前門行走至室內,已是滿額虛汗。饒是如此,他仍強撐著身體,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安慰道:“刺史小公子在洛陽之事,我已聽說,不知刺史心中可有抉擇?”

“逆子!逆子啊!”盧霑捧心怒斥,語氣不免悔恨,“既為人臣,忠無分年少與年長,孽子罪責,吾願一力承擔。”

其實當初皇帝命他執掌長安,守住姜氏及元澤兄弟,就是留一個後手。祭出濮陽王是為了抵消皇帝在南征出問題時陸氏易鼎的風險。眼下南征的確出了問題,但皇帝既沒有死,陸昭又堅定地站在皇帝一邊,那濮陽王除非謀逆翻身,否則難得善果。盧誕作為矯詔參與者之一,幾乎不可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