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終局

天下割裂在即, 最有實力的荊州也做出了自己最終的選擇。士兵奮起,襄陽城破,長安的關隴世族們沒有迎來與自己合謀的軍隊, 連荊州軍內蠢蠢欲動的勢力也發現陳霆一家早已隨鐘雲岫與公主一道北上,從武關回到長安。

那些無處安放的欲望與無處宣泄的憤怒, 最終也因一個人的死亡而終結。鐘長悅自攬下此次軍務所有的失誤, 攬下了私自釋放親人的罪名,拒絕一探望,身懷惡疾, 死在了這個冬天。

有人說成王敗寇,成王敗寇, 都是先有成有敗,才有王有寇。車騎將軍雖不至於言敗, 亦不至於言寇,但在許多人眼裏, 這種追求低品質的正義絕非是對個人理想的最好執行。他不過是一個被嚇怕了的懦夫。

只有在陜北寒冷的關中、隴西高原的土窯、益州的竹屋裏、南陽的草廬中,農戶們為火而坐, 談論著南方攻克襄陽的勝利, 談論著將士們的忠義,也感慨著即將到來的數年承平時光。

而洛陽的野心家們仍要再鏖戰一段時日。天下在乎正統,也在乎誰執正統, 這是權力牌桌上僅存幾家之間的角逐遊戲。

洛陽的兵禍雖然僅控制在宮城之內,但彼此咬合的力度已接近崩潰。數次政變的暗流遊動,早已給這些禁軍宿衛帶來無所適從之感。繁榮與安定如此脆弱, 只需一聲低哀的鼓角, 去歲那場在長安的血腥清洗,就會重新占據所有人的記憶。

時流們各自聚在一起, 一起商討如何促進濮陽王與皇後和談,相忍為國,進而度過此次劫難。但隨著聽說王儉屯兵自重,固守於公主身畔後,那種相忍為國的想法便開始動搖,甚至這些人走過陳留王氏身邊時,都不禁露出深深的鄙夷。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這些人也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但是政變帶來的恐懼並未消除,緊接著這些人便開始向徐寧打探長安的盧霑是否能夠如期而至。然而徐寧還未支撐片刻,來自華林園的另一道詔書則令所有人都不能夠淡然。

盧霑禮法自居,剛正不阿,不畏強權,殉國而死,獲贈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號忠貞。

如此榮封,不禁讓人聯想起前朝卞壸忠貞公。其人與王導、諸葛恢等同為青徐僑門,卻立朝剛正,孤忠正氣,節義忠孝,萃於一門。

類比的對象一旦找到,政治的味道也便可敏銳嗅出。不乏有人將徐寧與盧霑做對比,徐寧為人簡直臟汙不堪。再加上今上曾於江州作忠義詔昭告天下,行文中不乏痛斥瑯琊王氏等門閥。因此,當這些時流看向同困於西省的陳留王氏眾人時,也更加憤慨。

漸漸地,眾人開始達成一種默契,一個口號喧囂塵上,那就是嚴懲此時的罪魁禍首徐寧。陳留王氏雖然不堪,但站在公主身邊也算站住了大義,而他們只有將徐寧這個首惡交出去,才能換取與皇帝皇後談話的機會。

這種充滿戾氣的言論很快蔓延至禁軍中,然而不等這些世家大族動手,宿衛便奮起反抗,將徐寧捆縛起來,嚴加看管,甚至拒絕那些世族時流前來探望。這些看似不聰明的兵卒好歹也經歷了兩次宮變,他們比世族更明白即將發生什麽,也更明白當徐寧落入世族手裏的時候,他們這些底層人又將遭遇什麽。

誰曾為害群之馬?誰甘為替罪之羊?世族們虛偽的自省貫穿數代,那些對內的整肅、背叛與內鬥,相互揭露,戕害成風,讓這些底層人也意識到,如果可以不被世族踩在腳下,那些世族便與自己別無二致。

如果說之前和徐寧、王儉等人在政治上的水磨工夫還能讓這些世族承受,那麽這些宿衛的要求便讓他們太過為難了,那就是要求這些人負荊請罪,送濮陽王入華林園內聽候處分。

須知,請濮陽王入宮並張聲擴勢的都是這些兗州世族,他們的生死榮辱已經與濮陽王聯系在一起。一旦濮陽王要接受處分,那麽他們就會隨時被政敵打成亂臣賊子。對方不願意交出徐寧,世族們同樣也不願意失去生機,因此雙方關系急劇惡化。

最終,為防止宮內再次出現大規模的宿衛暴動,魏鈺庭等人在雙方的推舉下,暫時掌握了對徐寧的監視權。

魏鈺庭雖得徐寧的監視之權,但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好生安置,生怕其妄自尋死。要知道徐寧一人的生死是小,但對於寒門這個群體是否能夠攏住,是否還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執政台前,則更為重要。而盧霑的兒子同樣受害頗深,魏鈺庭考慮再三,便讓盧誕與宿衛一起值守在徐寧處,以適當洗清之前其幫助徐寧矯詔的罪惡。

眼下,徐寧被困在一個柴房內,四壁堆滿了一捆捆稻草,以防止其撞壁身亡。他與一只裝盛便溺的木桶一並用鐵鏈拴在墻角,行動坐臥皆受限,可謂屈辱。現在的他披頭散發,麻葛裹身,早已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其身上散發著陣陣腐臭,就連虱子在其間嚙咬,他也恍作不覺,懶得抓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