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面紗

旭日初升, 枯葉好似雨墜。

眾臣雖然遲遲入見,但入殿後,還是先行拜禮。在這段時間內, 前線大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各種人事安排也讓眾人有所猜測。而今日, 濮陽王出現在這裏, 也松動了權力的最後一個板塊。

權力的掌握永遠隨時間流動,當生命難以承托權力的重量,框架上所有的零件都會在第一時間尋找自己的出路。重傷甚至可能已死的皇帝, 所有人都能預測得到,又有誰能夠輕易舍棄從龍之功的富貴。

待眾人起身時, 余光落向座上的元湛。只見他茫然地坐在榻上,深秋入冬稀薄的日光透窗而過, 那張臉上的笑容既蒼白又虛浮,透出一股常年浸泡在禦溝池水的陰冷氣息。而原本濮陽王與今上年齡相差不大, 但兩鬢與胡須早已出現肉眼可見的斑白滄桑。

此時,徐寧自然而然地從人群中走出, 先向濮陽王講述整個事變的經過, 其中不乏禁軍介入的細節。徐寧這麽說的目的也顯而易見,突出自己在整個事變中的功勞,而曝露的細節也能讓整個事件和濮陽王捆綁得更深。

說到最後, 徐寧道:“只是僧佞一事,忽生波折。現下王司空正在皇後殿,似乎要力保僧佞。”

徐寧說完, 濮陽王的近臣母家舅舅姜彌道:“大事本當為公, 司空所為,私計頗深, 無顧大局。臣自請出面與司空交涉,說服司空以大局為重。”

姜彌乃姜紹之子,現任濮陽內史,嗅覺亦不乏敏銳。王嶠之所以不即刻廢後並還包庇僧佞,也是多有考量。其人本身履歷上並無禁軍背景,因此在政變中掌握的主動權很少。再加上皇帝在前線公布的那道忠義詔書,對陳留王氏的沖擊也是頗大。

不要說禁軍之中皇後所親重的王赫部王嶠根本不敢對話,就連兵力不多的太保吳淼遇事都要比他剛硬。眼下濮陽王入主宮禁是沒錯,但局面遠遠未到徹底蓋棺定論那一步。眼前的平靜下,更多的是變幻莫測的人心以及多方勢力的暗流湧動。一旦在暴力掌控上讓人感覺到你的虛張聲勢,所有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都會變成天有風雲人有禍。

接下來,如果濮陽王不能確定皇帝已死,或者沒有把握把皇帝弄死,那麽就算皇帝性命垂危,濮陽王的幕僚們在宣光殿裏治國治得再熱鬧,此次奪權也不能稱之為竟功。王嶠可以與皇後一方達成協議,倒打一耙,鏟除徐寧甚至吳淼等人。無論是濮陽王還是皇帝,為了維.穩都不敢對這種事情糾纏,只能聽之任之。

不管是暫時站在皇後一邊還是控制皇後,王嶠都有著禮法上的優越性,且有助於爭取時間,積蓄力量,來影響大局的定勢之權。

此時,徐寧卻向前一步,堅定道:“姜內史怎可如此!妖後妖僧,今日必死,如此方能暢行後事。若與王嶠談判,寬忍讓步,對我等大為不利。若等皇帝陛下歸來,再受蠱惑,今日大王與臣,必將成為千古笑談!”

徐寧話音剛落,已不乏有陳留王氏的人怒目橫視,不過其余兗州世族的神色卻頗為玩味,並不表態。

姜彌之所以想保住王嶠,無非是要把徐寧等人撬出禁軍,從而加重濮陽王一方所能掌控的軍權。而徐寧與其他兗州世族們則更希望將王嶠撬開。畢竟濮陽王幕僚已系兗州,且當朝太保也是兗州人。相比於樹大根深但禁軍方面無法給自己提供保護的陳留王氏,人丁零落但在軍方有不少話語權的吳家似乎更可愛一點。

不過徐寧的擔心也有道理。皇帝至今生死未知,一旦聖駕回宮,唯一能夠擊垮帝王的便是將皇後勢力從合法性上徹底打壓下去,並為自己這一方獲得正名。

姜彌此時有些猶豫。

“不過……司空位居三公,僧佞已被控……並,並無大錯,何至於誅?”禦座上的元湛的身子略往前探了探,似乎已經覺得這個位子並不好坐,“罷了,此座乃居正位,實在非人臣之所居,待我……”

“王嶠身為三公,碌碌無為,國有災殃,其人卻擅權謀變,矯大義而行不義。此等國賊,死何足惜!”徐寧再上前一步,直接越過姜彌,將濮陽王一把按回座上,“大王莫要猶豫,隨臣出面,號召誅殺此賊。”

元湛此時整個身子都向禦座後方蜷起,聲音顫抖道:“本王奉詔入宮,是為除僧佞。爾等所言之事,本王實不知……實不知啊。”

所有事變到最後,都繞不開一個政治旗幟問題。濮陽王以先帝皇嗣的身份幹預皇家事,可以名正言順誅殺王嶠、僧佞乃至於皇後。牽強與否不是問題,政變閉環才是建立新秩序的第一步。

對於元湛來說,最好的策略就是等皇帝輿駕回宮,不管早死晚死,反正自己已經撬動洛陽權力的核心,那麽他就有足夠的時間拖延磨合,等到自己名正言順的繼位。事可以讓別人先幹,事後自己可以再給正名。但如果到了自己親自上場,誅殺皇後等人,整個事件的性質就完全不同,如此踐踏皇權,甚至濮陽王自己本身的權威都會有所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