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佛圖

既然楚國大亂, 長安與洛陽便無相忍為安的必要。

皇帝將於八月祭祀汾水之事牽動整個關隴,但若僅僅是祭祀一件事,倒不足值得如此熱議。中樞下令重修桓公瀆, 意味著長安不僅向薛氏伸出了合作之手,同樣也向汲郡趙氏暗送秋波, 且最終以極為強悍的方式插手了行台的事務。

新政果實低垂, 皇後也將近生產,將其種種結束於金秋之際,再合適不過。

盡管皇後在行台數月已頗享盛譽, 但皇帝既然蒞臨此地,也自然意味著最高權力將要回歸正態。

對此抵抗最大的自然還是行台百官, 譬如衛漸等人。一旦皇帝下令取消行台,那麽這些人即便回到長安, 也不可能在享有先前的職位。可若回歸到司州本地,沒有行台這種高規格的行政架構, 單單刺史府能給這些人提供的位置少之又少。一旦從與卑流,這些人將徹底被清出時局。

是要留在司州引頸受死, 還是開創新的局面, 行台已經不能夠再猶豫。

但更不

能猶豫的是陸昭。

面對長安的步步緊逼,如果她本人不能夠堅守行台的合法性,那麽行台中必然會有人將她出賣給長安。後來者以正當理由而居上, 必要掀起一場浩大的反倒清算。到時候,行台的叛徒會以什麽樣的姿態與長安的寒門清流們合作,又會有什麽樣的汙名潑在她和陸家身上, 已經不是一個皇帝能夠說的算。

“先調薛珪任留行台吏部尚書。”陸昭支著腰, 在殿中緩緩踱步,“薛珪除卻以主官待遇視之, 另賜予宅院,配甲士百人,這些人由你洛陽令來出。”

除了給薛珪高規格待遇之外,更重要的是將其鎖死在洛陽,必要情況下作為人質拘禁。陸遺明白,因此應是,又道:“聽聞朝廷已派人前往荊州面見王謙,為的是東垣公主的婚事。”

陸昭的腳步並未停下,只緩慢悠然道:“再令王儉為留行台七兵部侍郎,假尚書職,待遇同薛珪。”

陸遺頗為驚訝地看著陸昭:“皇後,七兵部侍郎掌募兵之權,為何要給予王儉如此大權?”

“募兵掌兵不相親,此事我們知道,陛下必然也知道。”陸昭深深吸一口氣,“稍後你執我手令,請鎮東將軍入宮,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行台的體量進一步擴張,但要成事,首先要把陳留王氏和河東薛氏從可能搖擺的位置上擇出來。薛珪雖然在搶奪北鎮的時候與自己合作了一把,但因其手握公主,仍讓有著極大的不確定性。倒向長安對其未必是最好的選擇,可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要在春暖之前,把這個萌芽扼殺在凍土之中。

至於陳留王氏,其根系太深,她也沒有把握將其攥於手中,只能期望能夠拖延一些時間。

陸遺雖然應下,卻仍道:“話雖如此,只是陳留王氏若是王司空便罷,余者忠奸不明,又何須皇後傾心相付。”

“時人忠奸非決於心跡,非決於善惡……”陸昭此時寂寂站定,緩緩吐出後半句話“而是取決政權優劣,權柄強弱。”

行台的種種動作也都通過明暗兩種渠道,到達長安。宣室殿內,元澈凝眸垂視著案前剛剛拆封的公文,而後道:“東垣公主與王氏聯姻一事暫緩吧。”

階下魏鈺庭、盧霑和徐寧等人紛紛震驚。

“皇後以王儉假留行台兵部尚書,薛氏為吏部尚書。”元澈道,“若使薛王兩家聯姻,即便皇後離開司州,其軍政也與出於一家無異,且鎮東將軍與王氏也有聯姻。而祭祀汾水,也少不得薛氏鄉眾另並郡兵參與其中。兩人若聯手,在郡國兵裏安插自己的眼線,朕司州之行,也難得安生。”

盧霑聞言也搖首慨嘆:“皇後之策,乃使陛下無張耳矣。”

魏鈺庭卻喃喃道:“豈非無張耳,更使陛下多一無張耳、曹參的淮陰侯。”

除非王朝末世,朝廷已無力量,不然但凡一個正常的國君都不會讓統兵大將染指募兵大權。就算是楚漢相爭最激烈的時期,劉邦讓韓信獨立統兵,但募兵的權力還是交給了張耳,且副手還是曹參。因此劉邦兩次強奪韓信兵馬,韓信也無任何反抗之力,劉邦對於搶來的兵馬也能使喚得動。

陸昭將王儉提到留行台七兵尚書的地位,就是要讓長安做一個抉擇。如果長安堅持讓薛、王兩家聯姻,那麽就要面對司州薛、王、吳三家聯合的局面,除非長安能夠給出比行台更高的價碼。

但在如今,六部除了民部尚書、度支尚書和吏部尚書之外,余者則由寒門把持,算是較為平衡。將陸擴徹底撬出時局,則意味著陸家有理由全盤脫離長安。將柳匡如罷黜,則意味著讓賦稅度支之權讓與王家,與同掌南北物運的薛氏再次合流。至於出身於武功蘇氏的吏部大尚書,硬要罷黜似乎也並無不可,但這無異於斬斷了關隴世族的上升通道,京畿安全也會有隱患。至於寒門,這個平衡他們又肯打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