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迷惑

門閥當政的時代, 皇室封禪絕非易事。山川大澤多已沒入當地豪族家業,公有與似有的曖昧邊界,很難徹底打破。

先帝時期便有時任地方官員示好皇帝, 請求封禪嵩山。但朝廷上仍是關隴世族當政,對於在關隴境內的嵩山有著難以明說的占有感。最終, 此事以新帝登基, 德業未彰之名,在廷議上罷議了此事。坦言之,乃是整個門閥對皇權的藐視, 也不願意看到皇帝封禪以正天命。

除此之外,封禪之論也倡自於讖緯學, 此多出於大儒世家。東漢光武帝曾特定其為“內學”,用以維護自己的統治。然而成業蕭何, 敗也蕭何,東漢一脈的桓靈二帝在維護皇權的時候, 便一直被掌握讖緯的世家們碾著打。至今,讖緯學仍把持在幾家大儒的手裏。

封禪為大典禮, 而封禪文為大著作, 因此封禪文特出一門,文體也十分鄭重。即便找衛、柳等世家名流,甚至於南方的顧、陸都不能為之。“頌德銘勛, 乃鴻筆耳”,這便是對封禪文的最高要求。如果元澈想要仰賴魏鈺庭等人,根本就無法完成此事。

如今朝廷局勢略有不同, 經過幾次的清洗, 關隴世族的聲勢已不強勁。祭祀汾水這種禮儀並不算什麽,規格較高的封禪山嶽也可盡力為之。譬如司州境內, 皇帝如果強硬要求封禪嵩山,也不是不可以。然而此次卻由鎮東將軍親自直議封禪,又是泰山岱宗,不禁挑逗起整個皇室對於承接天命的熾熱之心。

“自古封禪不易。”盧霑最先道,“吳家乃是兗州世族,泰山位於兗州泰山郡,有本土世族出面,許多事情便好辦的多。”

魏鈺庭卻仍滿腹憂慮:“陛下若想要此封禪,自然能成,但臣以為,也要考量吳家為何要作此舉,封禪之後又會有什麽後果?”

“吳家為何為此中書何故不明?”徐寧朗聲插進話來,“吳氏小兒眼見伐楚難得分潤,故而前來邀好。”

“若僅如此,那倒好說。”魏鈺庭道,“只是封禪泰山與封禪嵩山倒有不同。所謂‘因高告高’,泰山最高,是以為人神相通最佳之所。因此歷代帝王或因異姓登位,或因天下一統,皆封泰山,是以告天下太平功成,以此求神靈護佑,國泰民安。”

“陛下履及,將要伐楚,天下一統之功乃是可見。吳家誠誠相請,若陛下應允,來年伐楚則不可不有吳家,因此還望陛下三思。”

元澈本對吳淼有所愧疚,但無論是伐楚功勛也好,封禪殊榮也罷,作為帝王也難以等閑對待,因此思來想去還是提出了一個折中之法。

“正式封禪大禮倒不必急。”元澈笑著搖了搖頭,“但可暫遣鎮東將軍東行,替朕巡視岱宗,且為通枋頭、桓公瀆,濟水也需考察。”

皇帝是否要親臨泰山倒不重要,畢竟歷朝歷代帝王真正實地到泰山封禪,並留有銘功石刻的也不過三位,秦始皇、漢武帝和漢光武帝。元澈再糊塗,也知道自身功業不可能與此三人比肩。但退而求其次,卻可以獲得更好的結果。

“陛下此計妙啊!”盧霑激動地望向禦座,“吳家小兒既要求取名分,陛下便給他一個名分。屆時吳玥離開洛陽,陛下東巡,強邀皇後西歸,取消行台,阻力也會小上許多。且吳玥只是替陛下巡查而已,若時日久,伐楚征調一時半會也趕不上。即便來日南下參戰,勢位也難以與征發拜將同日而語。”

元澈也淡淡一笑:“既如此那便快去辦吧。另外玄能法師雖是沙門,但此次朕要以安車之禮將其征辟入朝。徐寧,這件事便由你和汝南王交涉,不得有疏漏。”

長安方面的反饋如此迅速,陸昭也頗為驚訝。然而當她聽說長安要增加僧曹,且玄能已被安車之禮接入西都時,也是錯愕萬分,枯坐片刻後,方才轉頭問旁邊的信使:“此議是誰提的?他是活膩了,要引得天下大亂?”

“是中書侍郎徐寧,不過如今只怕不同了。陛下加徐寧散騎常侍之銜,兼領右千牛衛將軍,先在雍州主持此事。給玄能法師的頭銜也出來了,封沙門統,執掌各地僧曹事宜。僧祇戶每戶女子要增織帛布一匹,歲輸糧六十斛。其中有富商之家,但目前僧祇戶多以罪犯官奴充任。”

陸昭倏而冷笑:“忽嘆九品中正之日短,太武滅佛之心慈啊。”

且不說增織帛布一匹已是較重的負擔,從最崇高的國憲再到地方,最後再到所有人尊姓的潛規則,每一層的規矩與上一層相較,都會存在更多的沖突,本質也會更加墮落。僧曹冒利,索取贏息,不計水旱,或翻改券契,侵害貧下,這些雖然目前不曾發生,但陸昭卻可以想象得到日後必然發生。

這些僧祇戶和僧曹看似有救濟災荒的作用,也符合佛教的慈悲觀念,但僧祇戶最終不過還是一群被奴役的群體,且還不如世家莊園裏的那些蔭戶。在世族的笑莊園內,一名蔭戶一生只需依附一個或少數幾個主人。而在國家與宗教的龐大佛國中,他們一生都要受若幹個“主人”的壓迫。